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构建策略报告

原创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云阿云智库•霸权路径课题组

编者按：尽管面临诸多挑战，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仍将固执推进，并在可预见的未来对全球生物医药格局产生深远影响。从战略实施节奏看，美国可能采取 渐进路径——短期内聚焦于"小院高墙"策略；中期推动"友岸外包"；长期则寻求技术霸权。全文14257字，由云阿云智库•霸权路径课题组原创出品。

作者：李桂松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理事长

作者：李国熙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作者：李国琥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空天学院院长

摘要与提纲

《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构建策略报告》主要内容如下：

一、美国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背景与目标：介绍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动因、战略规划体系及核心目标，使用表格和案例说明。

二、制度设计：国家战略主导下的系统性支持：分析美国通过法律体系、资金支持、监管改革和知识产权保护构建的制度框架，分多个小节详细说明。

三、产业发展：推动研发创新与规模化转化：阐述美国支持私营部门创新、加强研发投入与成果转化、建设基础设施与供应链的策略，包含具体案例和数据。

四、国防安全：军事应用与供应链保护：探讨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供应链安全措施及数据保护策略，使用表格列举关键措施。

五、全球竞争：压制战略对手与构建联盟体系：分析美国针对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压制措施以及构建国际技术联盟的策略，分两个小节说明。

六、挑战与前景：美国生物医药霸权的发展趋势：总结美国战略面临的制约因素、未来发展路径及对全球格局的影响。

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构建策略报告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2025年10月11日星期六

导读：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本质上是一种零和思维，与国际公共卫生领域所需的全球合作精神相悖。如何在维护国家安全和技术领先的同时，促进全球公共卫生合作和健康公平，将是美国和国际社会面临的重要挑战。

一、美国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背景与目标

（一）霸权构建的动因与紧迫感

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全球生物技术领域正经历前所未有的格局变革，美国作为传统领域的绝对主导者，日益感受到其领导地位面临的挑战。生物技术作为具有颠覆性潜力的战略领域，已深度融入国防安全、医疗健康、农业食品、能源环境和制造业等关键部门，成为国家综合竞争力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美国政府、智库和研究机构多份报告指出，全球正加速进入"生物技术时代"，在这一轮技术革命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将在未来几十年内掌握全球科技、经济和军事竞争的制高点。

美国国家新兴生物技术安全委员会（NSCEB）在2025年4月发布的《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中明确指出，美国在生物技术领域的传统优势正在急剧收窄，而中国在核心生物技术领域取得的系统性成功已对美国在该领域的主导地位构成实质威胁。这种危机感源于中美在生物医药创新链条各环节实力对比的迅速变化。数据显示，中国生物科技企业的市值从2016年至2021年间增长了惊人的100倍，达到约3000亿美元，使中国成为全球仅次于美国的生物科技市场。在体现创新能力的核心指标上，中国同样进步显著——2010年全球被引用最多的合成生物学论文中，美国占比45%，中国仅13%；而到了2023年，中国的比例已飙升至60%，美国则下降到仅有7%。

更令美国战略界警觉的是，中国在生物医药领域的竞争力已从学术研究延伸至产业实践。2025年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公布的全球184项ADC（抗体偶联药物）研究中，中国药企独占89项、占比近半。这种"攻守易势"的趋势在生物医药产业链各环节均有体现：中国药品产量的全球份额从2002年的5%左右上升到2019年的近25%，成为全球多种药物原料的主要产地；中国开展的临床试验在全球所占比例从2013年的3%提升到2023年的约29%，同期北美和欧洲所占比例则分别只有17%和16%。这些变化表明，美国在生物医药领域的主导地位正面临数十年来最严峻的挑战。

（二）国家战略的顶层规划

为应对这一局面，美国正通过国家力量全面介入，构建系统性战略回应。2025年4月，美国国家新兴生物技术安全委员会发布的《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标志着美国已从国家战略高度全面审视生物技术领域的全球竞争格局。该报告汇集了来自美国和全球各地数百位专家及政府官员的意见，形成了美国生物技术未来发展的全方位行动计划，核心目标是确保美国在生物技术竞争中占据绝对主动。

该战略规划提出了六大战略行动支柱和49项具体建议，涵盖将生物技术列为国家优先事项、动员私营部门投资、强化国防应用、保护生物数据、培养专业人才和调动盟国集体力量等关键领域。值得注意的是，报告呼吁在未来五年投入至少150亿美元支持生物技术研发，并明确建议禁止美国相关企业与中国生物技术相关供应商合作。这一战略基调充分体现了美国正以零和思维看待中美在生物技术领域的竞争，将遏制竞争对手与提升自身实力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

基于该报告，美国国会跨党派议员在2025年4月9日共同提交了《国家生物技术计划法案》，旨在通过立法形式确立美国生物技术发展的战略框架。该法案提出建立"国家生物技术计划"，明确联邦政府各部门和机构在推动生物技术发展中的角色和职责，并通过设立国家生物技术协调办公室、总统生物技术首席顾问、跨部门委员会等措施协调推进生物技术领域发展。这一系列动作为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提供了制度性保障。

表：美国《生物技术未来蓝图》六大战略支柱

（三）核心战略目标

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目标体系包含三个层次：技术领导权、产业控制权和规则制定权。在技术领导权方面，美国力求在基因编辑、合成生物学、细胞治疗、生物计算等前沿领域保持绝对领先优势，确保在基础研究和技术创新的源头占据制高点。在产业控制权方面，美国旨在构建以自身为核心的全球生物医药产业链，掌握关键环节和核心技术，降低对境外供应链的依赖，特别是在原料药、生物制剂制造等领域。在规则制定权方面，美国试图通过国内标准国际化、多边联盟协作等方式，使美国的技术规范、伦理标准和监管框架成为全球生物医药领域的通用规则。

这一战略目标的实现程度将对全球生物医药产业格局产生深远影响。一方面，美国可能通过技术优势和市场地位获取超额垄断利润；另一方面，通过标准制定和规则输出，美国将在国际生物伦理、数据共享、技术转让等议题上掌握主导权，进而影响全球生物技术治理体系的发展方向。更为重要的是，生物技术作为具有军民两用特性的战略领域，其领先地位将直接转化为国家安全优势，这也是美国不惜以零和思维看待生物技术国际竞争的根本原因。

二、制度设计：国家战略主导下的系统性支持

（一）法律与政策体系的战略性调整

美国为构建生物医药霸权，正进行全方位的法律制度重构，将生物技术发展纳入国家战略的核心位置。2025年4月，由跨党派国会委员共同提交的《国家生物技术计划法案》是美国生物医药战略体系化、制度化的关键一步。该法案明确要求建立"国家生物技术计划"，通过法律形式固化联邦政府各部门在生物技术发展中的职责分工，确保战略执行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不因政府更迭而中断。这种立法层面的保障为美国生物医药产业提供了长期、稳定、可预期的政策环境，使私营部门能够进行长期投资和研发规划。

在法律框架基础上，美国正构建密集的政策工具包，全方位覆盖生物技术产业链各环节。从战略规划、资金支持、商业化推广到税收减免、人才培养和组织构建，美国各级政府的政策干预呈现出系统化、精细化和持续化的特征。各州政府根据本地产业基础和资源优势，制定差异化的生物医药产业发展战略。例如，马萨诸塞州依托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等顶尖高校，聚焦创新药研发和基因治疗；加利福尼亚州凭借硅谷创新生态，重点布局生物技术与人工智能的交叉领域；而马里兰州则利用联邦研究机构集聚的优势，在发展基因编辑和细胞治疗方面形成了独特竞争力。

美国政策体系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强调全链条协同，打通从基础研究到产品商业化的完整路径。国家卫生研究所（NIH）提供项目资助，专利和商标局（PTO）负责产权保护，食品及药物管理局（FDA）管理评审，三个机构形成无缝衔接的管理和服务体系。这种制度设计极大地加速了学术研究成果的产业化进程，使美国能够持续将科学技术优势转化为产品和市场优势。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政策体系不仅关注技术创新本身，同样重视创新生态的培育，包括资本市场、人才供给、知识产权保护等支撑条件，体现了对生物技术产业发展规律的深刻理解。

（二）资金支持与资本动员机制

美国通过多元化的资金支持机制，为生物医药产业提供全周期的资金保障，有效降低了创新过程中的资金风险和不确定性。在联邦政府层面，美国计划在未来五年投入至少150亿美元支持生物技术研发，并通过小企业创新研究计划（SBIR）和小企业技术转移计划（STTR）等机制，为早期科技企业提供种子资金。这些政府资金不仅直接支持研发活动，更发挥着杠杆效应，引导私人资本流向生物技术领域。2025年《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特别建议设立由非政府管理者领导的独立投资基金，主要向关乎美国国家安全和经济安全的生物技术初创企业提供支持。

州政府层面的资金支持同样多元且灵活。各州通过直接投资、入股风险资本、提供贷款和税收优惠等多种方式，满足生物医药产业不同发展阶段的融资需求。一个有代表性的做法是，全美有15个州通过预算使用部分烟草基金来进行生物科学的研究，为生物医药研究提供了稳定且持续的资金来源。此外，各州还设立多种公共融资项目，为发展初期的生物医药企业、生物科学研究中心、实验室等提供设施和研究经费，弥补私人风险资本在早期阶段的投资缺口。

在资本动员方面，美国特别注重公私合作模式的创新。《生物技术未来蓝图》中明确提出，支持通过预先市场承诺（AMC）和承购协议来平衡生物技术产品需求的不可预测性和不一致性。这一机制通过政府承诺采购或担保市场需求，显著降低了私营部门面临的市场风险，激励企业投资于具有战略意义但短期不确定性高的生物技术项目。同时，美国政府还扩大政府种子基金的覆盖范围，支持早期前沿创新，并通过简化监管流程、降低合规成本等方式，间接提升私人资本的投资效率。

表：美国生物医药产业资金支持体系

（三）监管改革与审批流程优化

美国正大力推动生物医药领域的监管改革，以优化创新环境，加速技术转化和产品上市。近年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持续推进审评流程优化，包括扩大优先审评、快速通道和突破性疗法等加速政策的适用范围，缩短创新药和创新医疗器械的审评时间。监管机构还积极探索基于真实世界证据（RWE）的审评决策模式，减少对传统随机对照试验的过度依赖，在保证科学严谨性的同时提高审评效率。这些改革使美国在保持高标准监管的同时，能够更快地将创新疗法推向市场，巩固其在全球生物医药领域的竞争优势。

面对中国等竞争对手在审评审批效率上的快速提升，美国的危机感日益增强。中国自2017年加入国际人用药品注册技术协调会（ICH）后，引入了100多项ICH指南，对审评流程进行了颠覆性改革。2018年，中国将临床试验审评机制由以往的"审批制"改为与FDA一样的"默示许可"，临床试验申请周期从半年乃至一年缩短至60天。更令美国警觉的是，2025年中国进一步起草《关于优化创新药临床试验审评审批有关事项的公告》，计划将符合要求的创新药临床试验申请时间缩短到30天。这些改革使中国生物医药企业能够在18个月或更短的时间内从启动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远远低于在美国所需要的几年时间。

为应对这一挑战，美国《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明确将"优化监管体系，简化监管流程"作为核心建议之一，提出免除部分传统产品的不必要监管，并提升新产品监管审查能力。同时，美国正积极探索监管互认和国际协调机制，通过"美国庞大的医疗市场+技术标准制定权"作为筹码，推动全球主要市场认可FDA的审批结果，使美国的技术标准成为全球行业标准。这种策略不仅有利于美国企业拓展全球市场，也能强化美国在全球生物医药监管体系中的话语权，是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知识产权保护与技术标准控制

知识产权保护是美国维持生物医药技术优势和市场垄断地位的核心手段。美国通过建立强有力的专利体系和数据保护机制，为创新者提供足够的市场独占期，以回收研发投入并获取超额利润。在美国，生物医药专利享受专利链接、专利期延长和数据独占期等多重保护，形成立体的知识产权保护网络。这种保护机制确保美国企业能够在一定时期内保持技术垄断，为他国企业仿制或跟进设置高门槛。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在加强国内知识产权保护的同时，正日益强化对关键技术出口管制和外资投资审查。2025年《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建议国会制定对外投资规则，防止美国资本支持中国开发可能威胁国家安全的生物技术。同时，报告还建议考虑实施生物技术产品出口管制，阻止向中国销售特定的、高度精密的美国生物技术产品。这些措施旨在限制中国等战略竞争对手获取关键生物技术，延缓其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步伐。

在技术标准领域，美国利用其市场优势和技术领先地位，积极推动国内标准成为国际通用标准。美国FDA的药品审批标准被全球多数国家认可，国外生物医药企业要想进入美国市场，就必须按照美国的技术规范和临床试验要求进行操作，这间接使美国的技术标准成为了全球行业标准。此外，美国还通过国际技术安全与创新基金等机制，联合盟国共同制定生物技术国际规范和标准，确保这些标准反映美国的技术路线和价值观。通过控制技术标准，美国不仅能够保持其技术路线的全球影响力，还能为后续技术创新和产业发展奠定基础，形成持续竞争优势。

三、产业发展：推动研发创新与规模化转化

（一）支持私营部门与创新生态系统

美国生物医药霸权的构建离不开充满活力的私营部门和高效的创新生态系统，美国政府正通过多种方式激发私营部门的创新潜能。《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明确将"支持私营部门推动美国产品规模化"作为六大战略支柱之一，旨在解决复杂的监管法规、未充分利用的资本、有限的国内规模化能力以及不足的保护措施等制约美国生物技术行业进一步发展的问题。为此，美国政府提出了一系列支持措施，包括设立独立投资基金、吸引社会资本加强生物技术投资、支持通过预先市场承诺（AMC）和承购协议来平衡生物技术产品需求等。

美国政府在支持私营部门发展时，特别注重全产业链布局和创新生态培育。一方面，通过建立预商业化生物工业产品制造设施网络、生物制药制造卓越中心，扩大生产规模，解决从实验室到工厂的"死亡之谷"问题。另一方面，通过强化关键基础设施建设，将生物技术基础设施和数据纳入"关键基础设施"重点保护，为私营部门创新提供安全可靠的基础环境。这些措施旨在构建一个能够自我强化、持续创新的生物医药产业生态系统，使美国在全球竞争中保持动态优势。

美国支持私营部门创新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精准支持与普惠政策相结合。对处于早期阶段、具有战略意义的创新项目，美国政府通过直接投资、入股风险资本等方式提供针对性支持。与此同时，通过税收减免等普惠性政策降低企业运营成本，使生物医药企业可以转让他们的税收优惠给其他合作企业，以获得资金。这种组合政策使美国能够在保持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决定性作用的同时，弥补市场失灵领域的投资不足，确保战略关键领域不因短期经济考量而被忽视。

（二）研发投入与科技成果转化

美国在生物医药领域的研发投入规模庞大且持续，构成了其技术领先地位的基础。联邦政府机构如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等每年投入数百亿美元支持生物医学研究，为美国生物医药创新提供了不竭的源头活水。除了直接资助研发活动外，美国还高度重视科研基础设施的投入，通过国家实验室网络、共享科研平台等建设，为研发活动提供世界一流的硬件支持。《生物技术未来蓝图》建议在国家实验室网络内设立生物技术中心，为跨学科生物技术研究、发现和开发提供设施。

在加大研发投入的同时，美国特别注重科技成果转化的效率，着力打通从基础研究到产品上市的创新链条。美国各级政府的政策设计始终围绕如何将学术研究界的生物医药科研成果最大程度地实现产业化这一核心目标。为此，美国建立了完善的技术转移体系和激励机制，如《拜杜法案》允许大学和非营利组织保留联邦资助研究所产生发明的专利权，并提供专门资金支持早期技术的验证和孵化。这些制度安排有效地促进了学术界与产业界的知识流动和技术转移，使美国能够持续将科学研究优势转化为技术和产品优势。

面对中国在研发效率和成果转化速度上的快速追赶，美国的危机感日益增强。数据显示，中国创新药的研发成本仅为美国同行的30%甚至20%，研发周期却比国际同行短30%以上。一名从业者直言："我们的优势在于将实验室成果转化为患者获益的速度"。为应对这一挑战，美国正积极探索研发模式创新，包括开发模块化研发平台加速管线迭代，通过真实世界证据（RWE）优化临床试验成本等。同时，美国还鼓励跨界融合创新，特别是生物技术与人工智能、材料科学、工程学等领域的交叉研究，以期开辟新技术路线和竞争优势来源。

（三）基础设施与供应链建设

美国将生物医药基础设施和供应链建设提升到国家安全高度，正全力构建自主可控的产业体系。2022年9月，美国时任总统拜登签署《关于推进生物技术和生物制造创新以实现可持续、安全、有保障的美国生物经济》的行政命令，明确表示要确保"能够在美国生产国内发明的所有东西"，建立强大的供应链，意在鼓励美国进一步加快生物技术发展，降低美国对海外生物制品的依赖。这一行政命令为美国生物医药基础设施和供应链建设提供了政策指引和资源保障。

《生物技术未来蓝图》进一步细化了生物医药基础设施和供应链建设的实施路径。报告建议建立公私合营的生物制药制造中心，降低生产风险。同时，提出建立全国范围的生物制造设施网络以帮助还未商业化的初创企业。这些基础设施不仅包括传统的研发实验室和生产设施，还包括生物数据网络、云实验室等数字化新型基础设施。通过建设覆盖全国、互联互通的生物医药基础设施网络，美国旨在为本土企业提供世界一流的研发和生产条件，降低创业和运营成本，提高整体产业竞争力。

在供应链建设方面，美国正采取双轨策略：一方面，通过投资和政策激励，加强本土生物医药供应链建设，提高关键产品和技术的自主可控能力；另一方面，通过盟友和伙伴关系，构建排除战略竞争对手的"友岸"供应链网络。美国意识到，在全球化背景下，完全自给自足的供应链体系既不经济也不现实，因此选择在确保关键领域自主可控的前提下，与盟友国家构建协同分工、风险可控的供应链网络。这种供应链策略不仅有助于降低美国对战略竞争对手的依赖，还能通过联盟体系强化其对全球生物医药产业的影响力。

四、国防安全：军事应用与供应链保护

（一）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

美国正大力推动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将其视为维持军事优势的新来源。美国国家新兴生物技术安全委员会（NSCEB）在《生物技术未来蓝图》中明确指出，生物技术正在引发战争方式的范式转变，但美国国防部还未开展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部署，具备一定风险。为此，报告专门将"最大限度地发挥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效益"作为六大战略支柱之一，提出了一系列推动生物技术军事应用的建议。这些建议包括健全应用原则，确定美国军队合乎道德地使用生物技术的原则；支持私营企业建立商业化设施，以生物制造强化国防供应链建设；考虑实施生物技术产品出口管制，阻止向中国销售特定的、高度精密的美国生物技术产品。

生物技术在国防领域的应用前景广阔且多元化。合成生物学能够实现燃料、食品和药品等关键资源的按需生产，从而减少对脆弱供应链的依赖。这种能力对维持军队在极端环境下的持续作战能力具有重要意义。生物技术也是对抗生物武器的最佳防御手段，能够提供先进的检测、防护和治疗措施。此外，生物技术还具有改变军事医疗、装备制造、人员增强和情报收集等领域的潜力，如利用生物技术开发更轻便、更坚固的生物材料，提升士兵体能和认知能力的生物增强技术，以及基于生物传感器的探测系统等。

美国国防部正积极与生物技术初创企业合作，建立军事生物技术应用的特殊通道。根据《生物技术未来蓝图》的建议，国会应指导国防部与相关方合作，建设商业设施，生产符合国防需求的生物制造产品；支持并监督生物制造平台，推动建立生物工业网络。同时，报告还建议简化生物技术公司向国防部销售产品的流程。这些措施旨在打破传统国防采购体系的壁垒，使创新型生物技术企业能够更便捷地与国防部门合作，加速生物技术在军事领域的应用和部署。

（二）供应链安全与对华限制措施

供应链安全是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核心关切，也是其采取对华限制措施的主要理由。美国高度依赖中国的生物医药产品和服务，2024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高达79%的美国生物制药公司依赖药明康德或其他中国公司，提供生产流程中的部分关键服务。美国75%的原料药（API）来自中国，在许多关键环节上甚至将中国作为唯一选择。这种依赖在平时可能降低成本和加速创新，但在危机时期或地缘政治紧张时，被认为可能危及美国国家安全和公共卫生安全。

为应对供应链安全风险，美国正采取系统性措施降低对中国生物医药产品和服务的依赖。《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明确提出，建议立法禁止与国防部和能源部合作的机构使用中国生物技术供应商提供的产品，并对外资投资关键技术领域加强审查。2023年底美国提出《生物安全法》草案，限制美国联邦机构与外国生物技术公司的商业合作，并特别列出了"药明系"和"华大系"共5家公司。该草案在2024年9月获得美国参议院压倒性多数通过（306票赞成对81票反对），虽然后续由于立法程序原因暂时未获立法，但其在2025年被重新引入立法程序的可能性并不小。

美国对华生物技术限制措施不仅限于供应链领域，还扩展至数据访问和科研合作等方面。2025年4月，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宣布禁止中国学者访问关键生物医学数据库，切断了中国科研人员对SEER癌症数据库、TCGA基因组计划、dbGaP遗传数据库、GDC数据平台、GTEx基因表达项目等核心科研资源的访问。这是美国历史上首次禁止向中国等国家跨境传输此类数据的规定，意味着中美在生物医学研究领域的数据共享和科研合作面临进一步收缩。这些措施反映了美国正从供应链、数据、人才等多个维度构建对华生物技术限制体系，以延缓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发展速度。

表：美国在生物医药领域对华遏制主要措施

（三）生物数据保护与主权维护

生物数据作为数字时代的关键战略资源，已被美国视为具有地缘政治重要性的资产。《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强调，应将生物数据视为地缘政治资产，必须确保研究人员拥有继续在美国进行研究所需的工具。报告进一步建议，美国应将生物数据视为关键基础设施，制定数据安全标准和监管制度，建立数据分类管理和出境管控机制，支持本地数据采集和存储。这些建议反映了美国正从国家战略高度对待生物数据，将其保护与主权维护纳入国家安全范畴。

在具体措施上，美国正构建全方位的生物数据保护体系。一方面，通过创建生物数据网络，为研究人员提供一个访问高质量数据的单一入口，并启动"公共土地测序计划"，从美国公共土地收集新数据，供研究使用。另一方面，加强对生物数据的保护，特别是防止战略竞争对手获取美国生物数据。报告强调，国会必须对现有政策进行监督，并根据需要增加新权限，以确保中国无法从美国获取大量敏感生物数据。2024年2月，拜登政府发布行政令EO14117，限制一些国家获取美国个人敏感信息以及美国政府信息，该行政令提出个人基因组信息在内的一些生物学数据属于敏感信息，源于美国境内的数据不能传到包括中国在内的部分国家。

美国在生物数据领域的策略不仅是防御性的，也包括进攻性要素。通过建立一个访问高质量数据的可信赖的公共数据平台，美国旨在成为全球首选的生物技术研究合作伙伴，并确保以负责任的方式使用生物技术。同时，美国支持与其他国家签订互惠的生物数据共享协议，但将中国等战略竞争对手排除在这些协议之外。这种区别对待的数据共享策略，使美国能够继续从全球生物数据流动中获益，同时限制竞争对手的访问权限，维持自身在生物数据资源方面的优势地位。通过生物数据的保护、控制和有选择共享，美国正构建一个以自身为核心的全球生物数据治理体系，进一步巩固其生物医药霸权。

五、全球竞争：压制战略对手与构建联盟体系

（一）对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系统性压制

美国已明确将中国视为生物医药领域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并采取一系列措施对中国生物医药产业进行系统性压制。2025年4月，美国国家新兴生物技术安全委员会（NSCEB）发布的《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报告，首次从国家安全高度全面审视美国生物技术面临的全球竞争格局，将中国生物医药产业视作"最具战略挑战性的对手"。该报告不仅关注提升美国自身竞争力，还专门将"超越战略竞争对手"作为六大战略支柱之一，明确提出了一系列针对中国的压制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将生物数据视为地缘政治资产，建立生物数据网络，禁止中国获取美国"批量敏感生物数据"，并调查中国生物技术倾销行为。

美国对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压制涵盖供应链、数据、资本和人才等多个维度。在供应链方面，美国通过《生物安全法》草案等立法尝试，限制美国联邦机构与"药明系"和"华大系"等中国生物技术企业的商业合作。在数据方面，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于2025年4月宣布禁止中国学者访问关键生物医学数据库，切断了中国科研人员对多个核心科研资源的访问。在资本方面，美国加强对外投资审查，防止美国资本支持中国生物技术企业发展；在人才方面，美国对与中国有关联的科研人员和学生实施更为严格的签证和审查政策。这些多维度压制措施旨在全面限制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发展空间和上升通道。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美国政策圈对中国生物医药产业展开围追堵截和技术封锁，但美国制药企业却用行动投下了相反的票。统计数据显示，2025年一季度中国创新药授权交易达41起，总金额369.29亿美元，3个月交易额已逼近2023年全年总和。2025年5月，辉瑞与三生制药达成总价60.5亿美元协议，刷新了国产药出海纪录。这些交易表明，美国药企已对中国形成"习惯性依赖"，中国产线、原辅料和临床试验也成为美国药企的重要选项，某些关键环节甚至是唯一选择。这种政策与市场之间的背离，反映了美国在压制中国生物医药产业时面临的现实困境——在全球化深度融合的今天，强行割裂中美生物医药产业不仅困难重重，而且可能严重损害美国自身的利益。

（二）国际技术联盟与多边机制构建

在压制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同时，美国正积极构建排他性的国际技术联盟，通过多边机制巩固其全球领导地位。《生物技术未来蓝图》将"调动盟友和伙伴的集体力量"作为六大战略支柱之一，明确提出美国应加强与国际盟友合作，确保生物技术健康发展。报告建议美国加强技术外交，推动商业合作、监管协调和技术标准，确保全球市场发展并保持领导地位；与盟友联合制定全球技术标准，防止滥用；建立跨国威胁监测和应急响应机制，提高全球生物安全能力；支持国际科研合作，推动大型合作项目，确保全球共享技术成果。

美国构建生物医药国际技术联盟的策略具有明显的层次性和选择性。核心层是包括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内的"五眼联盟"国家，这些国家在情报共享基础上，正拓展至生物数据和生物技术领域的密切合作。中间层是欧盟、日本、韩国等传统盟友，美国与这些国家在生物技术标准互认、监管协调和供应链协作等方面开展广泛合作。外层则是印度、新加坡、以色列等战略性伙伴，美国利用这些国家在特定领域的专业优势，构建互补性的生物技术合作网络。通过这种分层分类的联盟策略，美国旨在构建一个以自身为核心、排除中国的全球生物技术合作网络。

在国际规则和标准制定方面，美国正积极推动其国内标准国际化，塑造有利于维持其技术垄断的全球治理体系。《生物技术未来蓝图》建议将生物技术纳入国务院国际技术安全与创新基金的支持范畴，适当资助国际生物技术政策、研发和供应链安全。同时，美国正通过国际人用药品注册技术协调会（ICH）、世界卫生组织（WHO）等国际组织，推广其药品审评和监管标准，使美国的标准成为全球通用标准。值得一提的是，美国还特别注重与盟友共同制定生物技术伦理准则和规范，一方面确保生物技术的负责任使用，另一方面也将伦理标准作为限制竞争对手发展的工具。通过掌控国际规则和标准制定权，美国旨在为全球生物技术发展设置门槛和轨道，长期维持其霸权地位。

六、挑战与前景：美国生物医药霸权的发展趋势

（一）战略实施面临的制约因素

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虽雄心勃勃，但在实施过程中面临多重制约因素。首当其冲的是资金约束与财政压力。美国计划在未来五年投入至少150亿美元支持生物技术研发，这一规模虽然可观，但与中国在生物技术领域的投入相比可能仍显不足。中国在《"十三五"规划》中计划2020年生物技术收入达到GDP的4%（约6000亿美元），生物园区总量达到100个。更关键的是，在私人投资方面，2019年中国私人投资生物科技达到144亿美元，同期美国私人投资只有104亿美元。这种投入差距若持续存在，将严重制约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战略的实施效果。

产业生态与成本结构是美国面临的另一重挑战。经过数十年全球化发展，美国生物医药产业已形成高度专业化和国际分工的产业链体系，短期内难以重构。数据显示，美国生物医药行业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中国生物医药的能力——中国生产了全球40-50%的药物原料，在多种药物原料上，中国都是美国主要乃至唯一的供应商。根据2024年10月的一项调查，79%的美国生物医药企业至少有一个项目的细胞库或质粒来自中国，至少需要2-8年的时间才能实现"美国替代"。而在2022年的一项研究认为，在生物医药领域若要完全取代中国产能，将带来180亿美元的一次性成本，并在随后每年至少多支出120亿美元的劳动力成本。这种依赖关系和高昂的替代成本，使美国在实施对华脱钩策略时面临巨大阻力。

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战略还受限于科研合作与人才流动的全球化本质。生物技术作为一种"软科学"，其基础知识的传播、商业转化技术的扩散，大多是通过会议、媒体、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和彼此间的理解而发生的。与半导体等"硬科学"不同，生物技术很难通过一纸合同或出口管制就能有效遏制其传播。美国和中国在生物技术领域通过投资（钱）、留学生（人）、贸易（物）、交流（信息）四个途径建立了深度联系。中国在美国的留学生和访问学者长期保持30万-50万的规模，这些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构成了美国科学界、大学、科学企业的高能力劳动者。限制中美生物技术交流，不仅难以完全阻断知识扩散，还可能损害美国自身的创新活力。

（二）未来发展路径与前景展望

尽管面临诸多挑战，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仍将稳步推进，并在可预见的未来对全球生物医药格局产生深远影响。从战略实施节奏看，美国可能采取 渐进路径——短期内聚焦于"小院高墙"策略，在关键技术和核心领域构建壁垒；中期推动"友岸外包"，将生物医药供应链转移至盟友国家；长期则寻求技术霸权，通过颠覆性创新维持绝对领先地位。这种渐进策略既考虑了现实约束，又确保了战略方向的连续性，无论政治格局如何变化，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基本方向不太可能发生根本逆转。

从战略布局重点看，美国将特别注重前沿技术和交叉领域的投入，力求通过开辟新赛道维持领先优势。《生物技术未来蓝图》指出，生物技术具有利用DNA取代硅基部件的潜力，可以重构和提升数据存储能力；生物技术还可能解决传统计算机面临的计算问题，并具有替代、改变甚至创造半导体的潜力。这些颠覆性技术领域将成为美国重点布局的方向。同时，美国还将加强生物技术与人工智能、材料科学、工程学等领域的交叉研究，培育新的技术增长点和产业优势。通过在这些前沿和交叉领域的提前布局，美国旨在掌握下一代生物技术的定义权和主导权。

从全球格局演变看，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将加速全球生物医药体系的分化和重组。一方面，美国将强化与盟友国家的技术协同和产业整合，形成以美国为核心的技术联盟；另一方面，将中国等战略竞争对手排除在这一体系之外，构建排他性的生物医药霸权体系。这种趋势若持续发展，可能导致全球生物医药体系出现分野甚至脱钩，形成相互竞争的技术标准和产业链体系。然而，鉴于生物医药领域高度全球化的本质和美国与竞争对手之间深厚的利益交织，完全脱钩既不现实也不可行，更可能的结果是一种"选择性脱钩"和"有保留合作"并存的复杂格局。

（三）对全球生物医药格局的影响

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将对全球生物医药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可能重塑未来几十年的全球竞争态势。首先，创新节奏和研发模式可能发生变化。在美国主导的零和竞争思维下，各国可能将更多资源投向具有战略意义和地缘政治价值的技术领域，而非基于公共卫生需求或经济效益考量。同时，出于安全考虑，跨国科研合作和数据共享可能减少，全球生物医药创新效率可能受到影响。然而，竞争压力也可能激发各国加大投入，加速某些特定领域的技术突破。

其次，全球生物医药治理体系将面临重构。美国通过双边和多边联盟推广其技术标准和监管框架，将使美国的标准在更大范围内成为通用标准。同时，美国将中国排除在国际生物技术合作体系之外的尝试，可能削弱现有全球治理机制的代表性和有效性。这一趋势可能促使新兴经济体加强彼此间的技术合作，形成不同于美国主导体系的技术标准和治理机制。全球生物医药治理体系可能呈现碎片化、集团化特征。

最后，全球公共卫生和健康公平可能受到复杂影响。一方面，大国竞争可能加速生物医药技术的创新和突破，最终造福全球患者；另一方面，技术封锁和供应链断裂可能限制新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可及性和可负担性，加剧健康不平等。美国构建生物医药霸权的战略本质上是一种零和思维，与国际公共卫生领域所需的全球合作精神相悖。如何在维护国家安全和技术领先的同时，促进全球公共卫生合作和健康公平，将是美国和国际社会面临的重要挑战。

云阿云智库•霸权路径课题组所分析认为：若美国固守技术封锁与保护主义，恐将错失的不仅仅是生物医药革命的下一程，更有可能失去全球霸主地位，美国生物医药霸权战略的最终成效，不仅取决于其自身投入和布局，也取决于其能否找到竞争与合作的最佳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