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化霸权之世界高校排名价值体系研究报告

原创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云阿云智库•文化战争课题组

编者按：本报告研究认为，美国主导的世界大学排名体系不仅是一种评估工具，更是维护和强化美国全球文化霸权领导地位的重要机制和价值体系，对全球高等教育生态产生了深远影响。全文14511字，由云阿云智库•文化战争课题组原创出品。

作者：李桂松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理事长

作者：李国熙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作者：李国琥 | 北京云阿云智库平台空天学院院长

摘要与提纲

《美国文化霸权之世界高校排名价值体系研究报告》主要内容如下：

一、美国高校排名霸权的形成与演变：使用历史分析方法，介绍美国大学排名从国内评估工具到全球性话语权力的发展历程，包括关键历史节点和演变过程。

二、排名指标体系的美国化特征及其霸权本质：通过表格对比，分析美国主导的排名体系中隐含的价值偏向和文化霸权特征，包括指标权重设置和数据来源问题。

三、美国排名机构全球话语权的构建机制：从商业推广、媒体合作和学术影响力三个维度，探讨美国排名机构如何建立和维持其全球影响力。

四、排名霸权对全球高等教育资源的流动影响：使用数据和案例，分析美国排名如何引导人才、资金和优质生源的国际流动，以及对各国高等教育的影响。

五、文化霸权视角下排名的理论解构：从葛兰西文化霸权理论、福柯话语权力理论等视角，深度解构排名作为文化霸权工具的理论基础。

六、应对美国排名霸权的战略路径：从国家、高校和国际社会三个层面，提出构建替代性评价体系、加强区域合作等多元化应对策略。

美国文化霸权之世界高校排名价值体系研究报告

李桂松 李国熙 李国琥

2025年10月16日星期四

一、核心观点导读

排名影响着学生和教师的选择、高校的目标设置与管理、政府的教育政策制定、捐赠者的捐赠行为以及用人单位的招聘决策。

自1983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发布首份大学排名以来，这一评估体系已逐渐演变为美国在全球高等教育领域推行文化霸权的重要工具。美国凭借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和学术实力，主导了全球大学排名的话语权，通过制定排名规则、设置评价标准和传播排名结果，深刻影响着全球高等教育的资源配置、学术价值观和未来发展走向。

本报告以批判性视角深入探讨美国在世界高校排名领域所建立的文化霸权体系，分析其形成机制、运作方式及全球影响。报告系统追溯了美国高校排名从国内评估工具向全球性话语权力演变的历史进程，揭示了排名指标体系中隐含的价值偏向与文化霸权特征。通过解析美国排名机构如何构建全球话语权，本文阐述了这种排名霸权对全球高等教育资源流动、各国教育政策及文化认同产生的深远影响。在理论层面，借助葛兰西文化霸权理论、福柯话语权力理论等框架，深度解构了排名作为文化霸权工具的内在逻辑。本报告研究认为，美国主导的世界大学排名体系不仅是一种评估工具，更是维护和强化美国全球文化霸权领导地位的重要机制和价值体系，对全球高等教育生态产生了深远影响。最后，本文从多维度提出应对美国排名霸权的战略路径，倡导构建更加多元、平等、包容的全球高等教育评价体系，为促进全球高等教育格局的多极化发展提供思路。

在全球化时代，高等教育作为国家软实力的核心要素，已成为各国竞相发展的重点领域。大学排名，尤其是世界大学排名，不仅成为衡量高校学术水平和教育质量的标尺，更是知识生产权力结构的重要体现。自1983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发布首份大学排名以来，这一评估体系已逐渐演变为美国在全球高等教育领域推行文化霸权的重要工具。美国凭借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和学术实力，主导了全球大学排名的话语权，通过制定排名规则、设置评价标准和传播排名结果，深刻影响着全球高等教育的资源配置、学术价值观和未来发展走向。

文化霸权理论源于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学者安东尼奥•葛兰西，指统治阶层通过文化和意识形态手段，而非强制力量，来获得从属阶层对现有社会秩序的认同与服从。在国际关系中，文化霸权表现为一国将其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制度模式向全球推广，使他国自愿接受并内化为自身的行为标准。美国文化霸权在高等教育领域的体现尤为突出，世界大学排名便是其重要载体之一。正如德国电影导演威姆•温德斯所言，"美国文化已殖民了我们的潜意识"，这一判断在高等教育评价领域同样适用。

本文旨在从文化霸权视角切入，系统分析美国如何通过世界大学排名体系构建并维护其在全球高等教育领域的主导地位。通过梳理美国高校排名霸权的历史演变、运作机制和全球影响，揭示其背后隐藏的权力不平等和价值偏向，进而探讨应对这一霸权的可能路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化对大学排名本质的认识，也可为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高等教育治理体系提供参考。

二、美国高校排名霸权的形成与演变

美国在全球高校排名领域的主导地位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长期历史演变逐渐形成的系统性霸权。这一过程与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发展、全球扩张战略以及文化输出需求密切相关，最终使大学排名从简单的国内评估工具转变为全球性的话语权力装置。

（一）排名活动的历史起源与早期发展

大学排名的历史可追溯到20世纪初的美国。1911年，美国教育局官员Kendric Babcock对数百所大学的本科教育质量进行了系统统计，将344所学校分成四个等级。这可能是最早的高校排名尝试，但由于报告泄露引发强烈争议，教育局最终不得不封存报告，并向外界发出长达12页的"道歉书"。1913年，时任总统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甚至下令禁止再发布此类排名。这一早期尝试的失败表明，当时排名尚未成为公认的高等教育评估手段。

1934年，Edwin Embree在《The Atlantic》杂志上发表了"依其显赫顺序：美国大学评估"一文，随意列出了"美国最伟大的十二所大学"。这一排名创新地采用了综合考量方法，包括教授发表率、学科声誉、名师数量，甚至暗含资金实力与社会地位。Embree直言："哈佛学位不仅是学术荣誉，也是社会身份的象征。"这一评价揭示了排名从一开始就不仅是学术评估，更是社会地位的反映。值得注意的是，Embree的排名出现在美国高等教育正在悄然变动的时期，移民后代，尤其是城市犹太学生，凭借优秀的高中成绩和SAT分数开始冲击常春藤联盟院校。

1957年，《Chicago Tribune》的Chesly Manly尝试复刻Embree的方法，发布了首份基于本科教育的综合排名。他结合数据、33位学者的声誉调查和个人观察，给出大学前十名以及小型学院分组排名。尽管结果几乎与Embree一样——哈佛的地位"无可挑战"，但这次排名的影响有限，仍是一次性事件。

（二）商业排名的兴起与制度化

1983年成为美国高校排名史上的转折点。《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 News & World Report，简称USNWR）的编辑们看准时机，在11月刊首次推出"全美最佳大学"榜单，完全基于大学校长的声誉调查。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创意的产生源于该杂志此前通过对美国领导的调查评选出"最有影响力的美国人"，引起了广泛影响。受此启发，该杂志转向大学领域，通过对美国大学校长的调查评选出了"美国最好大学"。

初期的USNWR排名并不稳定，直到1988年才改为年度榜单。但随着时间推移，《U.S. News》的算法不断调整，减少声誉调查比重，增加考试分数、师生比、毕业率等硬数据。这一转变使排名看起来更加"科学"和"客观"，增强了其公信力。与此同时，部分大学学会利用"刷榜"技巧：增加申请人数以降低录取率，调整班级规模，甚至谎报数据，反映出排名已开始实质性地影响高校行为。

在USNWR排名之后，其他国家也陆续出现了本国排名。1991年加拿大的《麦克林》杂志、1992年美国的《普林斯顿评论》和英国的《泰晤士报》分别发布了加拿大"麦克林大学排名"、美国"最好的371所大学"排名和英国"最佳大学指南"。这些排名的出现，标志着高校排名已成为国际高等教育界的普遍现象。

（三）全球性排名的出现与美国主导地位的确立

21世纪初，高校排名进入全球化阶段。2003年，上海交通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首次将全球大学的学术表现放在同一框架内进行衡量，发布了"世界大学学术排名"，成为世界首个多指标全球性大学排名。这一排初衷本是为了比较上海交通大学与世界一流大学之间的差距，加快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步伐。

随后，全球性排名体系迅速发展。2004-2009年，《泰晤士高等教育》委托QS公司收集数据，每年共同发布世界大学排名——"THE-QS世界大学排名"。2010年起THE终止与QS公司的合作，独立推出新的大学排名——"THE世界大学排名"，而QS公司则自2010年起沿用原来"THE-QS世界大学排名"的方法单独推出全球大学排名。

在这些全球排名中，美国机构主导的USNEWS全球排名虽然出现较晚，但凭借其在美国国内的巨大影响力和资源投入，迅速成为全球有影响力的排名之一。此外，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全球性大学排名还包括西班牙国家研究委员会下属的网络计量学实验室发布的"世界大学网络计量学排名"，以及中国台湾"高等教育评估和认证委员会"发布的"世界大学科研论文表现排名"。

表1：主要全球大学排名起源与发展

（四）排名霸权的全面形成

当今，大学排名已成为全球高等教育领域不可忽视的力量。正如研究者所言，"大学排名从最初为那些即将进入大学的学生提供择校指导，发展到今日被大学、政府、用人单位以及捐赠者等多方利益相关者广泛关注和应用"。排名影响着学生和教师的选择、高校的目标设置与管理、政府的教育政策制定、捐赠者的捐赠行为以及用人单位的招聘决策。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凭借其早期起步的经验积累、强大的学术资源和全球影响力，在全球高校排名领域确立了霸权地位。这种霸权的形成，一方面得益于美国高等教育的整体实力——在2025年USNews世界大学排名中，美国在top10中占据7席，top100中占据48席，真正确立了"半壁江山"的地位。另一方面，美国排名机构的专业运作、媒体传播力和商业推广能力，也使美式排名标准和方法论迅速全球化。

然而，大学排名自诞生之日起也引起了诸多争议。学者们认为简单地将几个指标进行综合无法对大学的质量和声誉进行全面的衡量，现有大学排名的方法论存在先天性的不足。但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虽然大学排名引起了诸多争议，方法上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排名已经广为流传，也不可能会消失'"。这种无法消失的现状，恰恰体现了排名霸权的稳固性。

三、排名指标体系的美国化特征及其霸权本质

美国主导的世界大学排名体系看似客观、中立、科学，实则内嵌着浓厚的美国价值观和美国高等教育理念。通过剖析这些排名的指标体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隐含的文化霸权逻辑，它潜移默化地将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塑造为全球典范，使其他国家的高校在不知不觉中接受美式标准并按其规则行事。

（一）排名指标的美式价值偏向

美国主导的全球大学排名指标体系具有明显的美式价值偏向，这种偏向首先体现在对"研究"尤其是自然科学研究的过度偏重上。以USNews全球排名为例，其排名指标中与科研直接相关的权重高达65%，包括全球研究声誉（12.5%）、区域研究声誉（12.5%）、出版物（10%）、规范化引用的影响力（10%）、全部引用（7.5%）、被引用次数最多的出版物中Top10%部分的出版物数量（12.5%）。而反映教学质量的指标则几乎完全缺失。

这种指标体系设计反映了美国研究型大学的价值观，特别是二战后美国研究型大学模式的特点——研究至上。在美国排名体系的影响下，全球高校纷纷调整自身发展战略，重科研轻教学、重论文发表轻知识传授、重自然科学轻人文社会科学，导致全球高等教育同质化趋势加剧。例如，在THE艺术与人文学科排名中，虽然MIT、斯坦福、哈佛、普林斯顿等美国高校仍居前列，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这些高校在艺术与人文学科的高排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综合实力和全球声誉，而非单纯的人文科学成就。

另一个明显的美国化特征是对英文期刊和英文论文的过度偏重。在美国主导的排名体系中，论文引用数据多来自于科睿唯安（Clarivate）的Web of Science数据库，该数据库收录的英文期刊占绝对主导地位。非英语学术成果即使质量再高，也难被纳入统计范围。这种语言偏向实质上是一种文化排斥，使非英语国家的高校在排名竞争中处于先天劣势。

（二）数据来源与话语垄断

美国排名霸权的另一个重要体现是对数据来源的垄断。全球大学排名所依赖的数据库，如Web of Science、Scopus等，多为西方尤其是美国机构控制。这些数据库的收录标准、分类体系、评价指标都深深烙上了美式学术观的印记。

更重要的是，美国排名机构通过定义什么是"卓越"、什么是"质量"，掌握了全球高等教育的话语权。正如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所指出的，"话语不仅是特定语境下的语言，而且背后反映一定的权力关系"。在美国排名体系下，高校的多样性和特色被单一维度上的竞争所取代，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历史传统、不同发展模式的高校被放在同一把美式标尺上衡量。

这种话语垄断还体现在美国排名机构对"声誉调查"的重视上。在USNews全球排名中，全球研究声誉和区域研究声誉两项合计权重达25%。所谓的声誉调查，往往是由美国机构主导的、基于美国学界视角的评价，其结果不可避免地带有美国中心主义色彩。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声誉评价具有自我强化的马太效应——排名靠前的高校更容易获得高声誉，高声望又反过来维持其排名地位，形成难以打破的精英循环。

（三）美国精英大学模式的普世化

美国排名体系通过将美国精英大学的特点普遍化为全球卓越大学的标准，实现了美国高等教育模式的普世化。仔细观察排名靠前的高校特征，无论是哈佛、MIT还是斯坦福，都是美国私立研究型大学的典范。这些高校具有一些共同特点：强大的财力、高度的自主权、严格的选择性、全面的学科设置、重视研究生教育等。通过排名，这些特征被建构为世界一流大学的必备条件。

然而，这种美国精英大学模式的普世化存在诸多问题。首先，它忽视了全球高等教育的多样性。世界各国的高等教育体系各有其历史传统和文化特色，不同模式的高校服务于不同的社会需求。将美国研究型大学的标准普遍化，无异于将苹果与橘子放在一起比较，既不合理也不科学。其次，它导致了全球高等教育的同质化竞争。为提升排名，各国高校纷纷模仿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发展模式，忽视本土需求和自身特色，造成高等教育资源的错配和浪费。

表2：主要全球大学排名指标权重比较（%）

（四）排名的意识形态功能

美国主导的大学排名不仅是一种评估工具，更发挥着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通过排名，美国成功地向全球推广了其高等教育理念和价值观，包括竞争主义、绩效主义、市场化和学术资本主义。这些理念与价值观本质上与美国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一脉相承。

排名体系通过数字化的形式，将复杂的教育质量简化为可量化的指标，营造出一种客观中立的假象。然而，正如研究者指出的，"表面上，Embree强调'显赫'，《U.S. News》追求'最佳'。但区别更多是修辞。榜单前列始终由熟悉的名字占据。数据化的外衣，掩盖的是对声望的固化认同"。这种数字化的表象下隐藏的是权力关系和不平等结构。

更重要的是，排名成为美国推广其所谓的"普世价值"的重要工具。美国一直对自由、民主和人权等普世价值引以为豪，并热衷于向全世界传播。大学排名通过塑造精英意识和成功标准，使全球知识分子不自觉接受美国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正如美国原中央情报局局长杜勒斯所言："如果我们教会苏联的年轻人唱我们的歌曲并随之舞蹈，那么我们迟早将教会他们按照我们所需要他们的方法思考问题"。

四、美国排名机构全球话语权的构建机制

美国在全球高校排名领域的霸权地位不仅源于指标设计的偏向性，更得益于一整套精密的话语权构建机制。这套机制通过商业推广、媒体传播、学术合作等多种途径，使美式排名标准深入人心，成为全球受众自然而然接受的"通用语言"和"客观标准"。

（一）商业运作与媒体传播的协同效应

美国排名机构通过成熟的商业运作和广泛的媒体传播，构建了全球性的排名话语网络。《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作为排名商业化的先驱，早已摸索出一套将排名数据转化为商业价值的成功模式。自1987年后USNEWS每年单独发布以大学排名为内容的择校指导手册，通过销售排名相关的出版物和数据服务获得可观收益。这种商业成功不仅为排名活动提供了持续动力，也吸引更多机构加入排名行业，进一步强化了美式排名标准的影响力。

在媒体传播方面，美国排名机构凭借其母语优势和国际媒体资源，使排名结果迅速传递全球。每当新排名发布，全球各大媒体纷纷报道转载，形成强大的舆论场。特别是在亚洲国家，由于对教育的高度重视，排名结果往往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这种广泛的媒体覆盖不仅提高了排名的知名度，也强化了其权威性。当排名结果被一次又一次地当作重大新闻事件报道时，公众潜意识中便会逐渐接受排名的客观性和重要性。

更值得关注的是，美国排名机构通过与全球各地媒体的合作，建立了一个排名结果的再生产网络。以中国为例，国内众多教育机构、留学中介和媒体都会在USNEWS排名发布后的第一时间进行解读和分析，进一步扩大了其影响力。这种本土化的解读看似是对排名结果的二次加工，实则强化了美式排名标准在全球的落地和渗透。

（二）学术影响力的辐射与渗透

美国排名机构在全球话语权的构建还得益于美国学术体系的强大影响力。美国拥有全球最多的一流大学和研究机构，这些学术重镇不仅是排名中的佼佼者，也是排名标准的重要制定者和维护者。通过学术影响力的辐射，美式排名标准逐渐成为全球学术圈的"通用语言"。

美国排名机构非常注重与学术界的互动，通过邀请学者参与声誉调查、组织学术会议、发布研究报告等形式，构建了一个涵盖全球学术精英的网络。这个网络不仅是排名数据的重要来源，也是排名标准的主要传播者。当这些学术精英在各自领域内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排名标准来评价学术质量时，美式排名理念便得以在全球学术界深度渗透。

此外，美国排名机构还通过与非美国高校的互动，进一步强化其全球话语权。许多高校为了提升排名，会主动寻求美国排名机构的指导，邀请排名专家提供咨询。在这一过程中，高校实际上已内化了美式排名标准，并据此调整自身的发展战略和组织行为。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排名被世界一流大学引用的现象非常突出，尤其是英美国家的一流大学。而且，排名越靠前的大学在学校的各种网页中对大学排名的引用率越高"。

（三）与国际组织及政府政策的耦合

美国排名全球话语权的另一个重要支撑是其与国际组织以及各国政府政策的深度耦合。随着排名影响力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在制定教育政策时参考甚至依赖美国主导的大学排名。

在一些国家，政府直接将大学在国际排名中的表现作为资源配置的重要依据。例如，一些欧洲和亚洲国家推出了"卓越计划"，重点资助那些有潜力进入世界排名前列的大学生。这些计划的具体目标设定和评估标准往往不自觉地采纳了美式排名指标。这种政策耦合使美国排名标准得以通过国家权力进一步强化。

在国际层面，世界银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组织在讨论高等教育政策时，也常常引用美国机构的排名数据。这种引用看似中立，实则进一步巩固了美式排名标准的国际地位。更重要的是，当国际组织使用这些排名数据制作全球教育报告时，排名标准便被制度化和正当化了。

（四）对批判声音的吸纳与消解

面对来自各方的批判和质疑，美国排名机构展现出了强大的吸纳和消解能力，这种能力进一步巩固了其全球话语权。当排名被指责存在方法论缺陷时，排名机构会通过微调指标权重、增加新指标等方式进行回应，既展现出开放包容的姿态，又不触动排名体系的根本。

例如，近年来USNEWS在全球排名中增加了"国际合作"指标，以回应排名过于美国中心主义的批评。THE排名也多次调整其指标体系，试图更好地反映非英语国家和非研究型大学的特点。这些调整看似是对批评的回应，实则是一种更为精巧的话语权维护策略——通过有限的调整换取系统整体的存续和发展。

更值得关注的是，排名机构通过组织会议、发表研究报告等形式，主动设置议题，引导关于排名的讨论方向。它们往往会强调排名的积极作用，如提高透明度、促进竞争、为学生提供信息等，而淡化排名的负面影响。通过这种方式，排名机构成功地将自身定位为高等教育质量的"守护者"和"监督者"，而非文化霸权的实施者。

五、排名霸权对全球高等教育资源的流动影响

美国主导的世界大学排名不仅是一种评价工具，更是一种强大的资源分配机制，深刻影响着全球高等教育资源的流向和配置。通过塑造"卓越"的标准和定义"质量"的内涵，排名霸权无形中引导着全球人才、资金、政策关注等宝贵资源向符合美式标准的高校聚集，进而加剧全球高等教育的不平等格局。

（一）全球学术人才的逆向流动

排名霸权对全球学术人才流动的影响尤为显著。在高排名美国高校的吸引下，全球范围内的优秀学者和研究人才纷纷向美国聚集，形成了一种脑力流失现象。根据美国科学基金会201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当年全美约有11.1万名来自中国的博士，其中理工科博士9.9万名，文科博士1.2万名。而自新中国成立至2010年，中国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总共才授予33.5万人博士学位。这一数据对比清晰地表明，大量中国顶尖学术人才被美国高校吸纳。

这种人才流动模式不仅存在于中美之间，也广泛存在于美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之间。2013年度的"美国社区调查"显示，在全美75.7万名拥有博士学位的外国移民中，来自中国的移民比例达16.4%。印度、韩国、中东欧国家等也是向美国输送学术人才的重要来源地。这种单向度的人才流动进一步强化了美国高校的全球领先地位，而使发展中国家的高校陷入人才短缺的困境。

值得注意的是，排名霸权还影响着学术人才的国际流动模式。即使是在非美国高校工作的学者，也往往将以美国为代表的英语国家高校视为理想的职业发展地。这种观念使得全球学术人才市场呈现出明显的等级结构——美国高校处于顶端，其他英语国家高校次之，而非英语国家高校则处于相对劣势地位。

（二）高等教育资金的全球重构

排名霸权还引导着全球高等教育资金的重新配置。在公共资金层面，许多国家政府参照美国排名标准，调整高等教育拨款机制，推出各类"卓越计划"和"专项基金"，重点扶持那些有潜力提升排名的高校。例如，德国的"卓越计划"、法国的"未来投资计划"、中国的"双一流建设"等，都在不同程度上以提升高校国际排名为目标之一。

这种基于排名的资金分配机制导致高等教育资源向少数重点高校集中，而大多数普通高校则面临资源相对萎缩的困境。其结果是国家内部高等教育体系的分层加剧，高校间的差距不断扩大。这种分化不仅存在于高校之间，也存在于学科之间——那些在排名中占权重较高的自然科学学科往往获得更多资源，而人文社会科学则相对边缘化。

在私人资金层面，排名霸权同样影响着捐赠基金和学费收入的流向。排名靠前的高校更容易获得校友和企业的大额捐赠，也更能吸引支付能力强的学生。以美国私立大学为例，2025年USNews美国大学排名前10的高校，其捐赠基金总额超过3000亿美元，这一数字远超许多发展中国家所有高校的捐赠基金总和。这种马太效应使得强校愈强，弱校愈弱，全球高等教育资源分布愈发不均。

（三）优质生源的全球竞争与流向

排名霸权还重塑了全球优质生源的流动格局。在高排名的吸引下，全球最优秀的学生纷纷将美国高校作为留学首选目的地。根据《2015年国际教育交流开放门户报告》提供的相关数据，2014年赴美国留学的外国学生就已经达到了974,926人的高点，而这一数字在2016年再创新高，达到1,044,000人。其中，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占比约为31%，中国成为美国最大的留学生来源国之一。

这种优质生源的集中流向对美国高校而言形成了良性循环——高排名吸引优秀学生，优秀学生提升教育质量，教育质量又反过来巩固排名地位。而对其他国家的高校而言，则可能陷入恶性循环——排名不利导致生源流失，生源流失影响教育质量，教育质量下降又导致排名进一步下滑。

值得注意的是，排名霸权对生源流动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国际层面，也体现在国家内部。在许多国家，学生在国内高校的选择上也越来越受排名影响，倾向于选择那些在国际排名中表现更好的高校。这使得一国之内的高校分层加剧，进一步强化了排名霸权对高等教育生态的影响。

（四）学术价值观的同质化趋势

排名霸权对全球高等教育最深远的影响或许是学术价值观的同质化。在美国排名体系的长久熏陶下，全球高校逐渐接受并内化了美式学术价值观，将论文发表、引用率、科研经费等量化指标作为学术成就的核心衡量标准。

这种学术价值观的同质化导致全球高等教育多样性的减少。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高校为提升排名，纷纷模仿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发展模式，重科研轻教学、重英文发表轻本土语言成果、重自然科学轻人文社会科学。其结果是，全球高校变得越来越相似，特色与个性逐渐消弭于统一的排名标准之中。

更值得担忧的是，排名霸权可能导致非西方国家学术自主性的削弱。在全球排名竞争中，非西方国家高校往往需要放弃自身的学术传统和文化特色，以适应美式学术标准和评价体系。这一过程不仅是学术价值观的转变，更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认同重构。正如德国电影导演威姆•温德斯所言，"美国文化已殖民了我们的潜意识"，在高等教育领域，这种潜意识殖民的表现尤为明显。

六、文化霸权视角下排名的理论解构

要深入理解美国在全球高校排名中的霸权地位，必须从理论层面进行深度解构。借助文化霸权理论、话语权力理论以及世界体系理论等多种理论框架，我们可以更清晰地把握排名霸权的本质、运作逻辑及其对全球高等教育生态的深远影响。

（一）葛兰西文化霸权理论视角下的排名体系

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学者安东尼奥•葛兰西提出的文化霸权理论，为我们理解排名霸权提供了重要视角。葛兰西认为，统治集团要维持其统治地位，不仅需要通过强制和压制，更需要通过文化和意识形态手段，使从属集团自愿接受并认同现有的社会秩序。在这一过程中，学校、媒体等社会机构扮演着重要角色，它们通过塑造"共识"和"常识"，使统治阶级的价值观念渗透到日常生活中。

将这一理论应用于排名分析，我们可以发现，美国通过主导全球大学排名，成功地将美式高等教育理念和价值观念塑造为全球共识。排名体系看似客观中立，实则是一种精巧的文化霸权装置，它使全球高等教育参与者——包括高校管理者、教师、学生、政策制定者等——不自觉接受美国标准的领导地位，并自愿按此标准调整自身行为。

葛兰西特别强调，文化霸权的建立不是一个被动接受的过程，而是一个主动认同的过程。在排名体系中，各国高校为了提升排名而主动模仿美国大学模式，政策制定者参照排名制定教育政策，学生和家长依据排名选择学校，这些都是主动认同的表现。通过这种主动认同，排名霸权得以不断巩固和强化。

（二）福柯话语权力理论与排名的话语建构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解读排名霸权的视角。福柯认为，话语不仅是表达思想的工具，更是一种权力形式。1970年，福柯第一次将"话语"与"权力"这两个概念联系起来。这一理论的核心在于：权力产生于知识，知识效命于权力。

在福柯的理论框架下，美国排名体系本质上是一种话语权力的实践。通过定义什么是"一流大学"、什么是"学术卓越"，排名机构建构了一套关于高等教育质量的话语体系。这套话语体系不仅描述了现实，更塑造了现实——它使高校按照排名描述的形象重新塑造自我，进而使排名话语成为现实。

福柯还指出，话语权力的作用机制不是通过强制手段实现的，而是通过隐蔽而含蓄的方式，将特定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升华为普遍有效的合理准则。这正是排名霸权的运作逻辑——它不强制要求高校接受美式标准，而是通过数字化的形式和科学化的外表，使这一标准显得自然而必然，从而被全球高等教育界自愿接受和践行。

（三）世界体系理论与高等教育中心-边缘结构

世界体系理论由美国社会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提出，该理论将世界划分为中心国家、半边缘国家和边缘国家，认为中心国家通过不平等的国际分工和交换关系剥削边缘国家，维持自身的优势地位。这一理论同样适用于分析全球高等教育格局。

在世界体系理论视角下，美国无疑处于全球高等教育体系的中心位置，而其他国家则处于半边缘或边缘位置。排名霸权正是这一中心-边缘结构的维护机制。通过排名，美国高校的中心地位被合理化、自然化，而非西方高校的边缘地位则被固化。更重要的是，排名体系使全球高等教育资源——包括人才、资金、声誉等——不断从边缘国家向中心国家流动，进一步强化了既有的不平等结构。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中心-边缘结构中，一些半边缘国家的高校也可能通过接受和适应中心国家的标准而获得一定成功，但这种成功往往以牺牲自身特色和自主性为代价。它们越是成功，就越强化中心国家标准的普适性和权威性。因此，半边缘国家高校的排名上升，并不意味着中心-边缘结构的瓦解，而是这一结构的进一步巩固。

（四）学术资本主义与高等教育的市场化

学术资本主义概念由希拉•斯劳特和拉里•莱斯利提出，描述了高等教育机构及其成员为获取外部资金而进行的市场或类市场行为。这一概念有助于我们理解排名霸权的经济逻辑。

在学术资本主义视角下，排名已成为高校参与市场竞争的重要工具。高校通过提升排名来增强自身的市场吸引力，从而获得更多的学生、资金、合作机会等资源。这一过程促使高校不断调整自身行为，以适应排名所代表的市场逻辑。其结果是，高等教育的传统价值——如知识追求、文化传承、公民培养等——被市场价值所取代，高校变得越来越像企业，教育变得越来越像商品。

美国排名体系正是学术资本主义全球扩张的重要推手。通过将高等教育质量量化为可比较的指标，排名为高等教育市场提供了看似透明的信息，促进了全球高等教育市场的形成和整合。在这一市场中，美国高校凭借先发优势和资源积累，自然成为市场领导者，而非西方高校则被迫按照美国制定的市场规则参与竞争。

七、应对美国排名霸权的战略路径

面对美国在全球高校排名领域的霸权地位，各国政府、高校及国际社会需要采取多维度、多层次的应对策略，以遏制排名霸权的负面影响，促进全球高等教育多元生态的发展。这些策略既包括对现有排名体系的批判性，也包括替代性评价体系的构建，更涉及高等教育治理模式的深刻反思与重构。

（一）构建多元评价体系，破除排名迷信

破除排名霸权的首要路径是构建多元评价体系，改变当前单一化的高等教育质量观。这种多元评价体系应当充分考虑不同高校的使命多样性、文化差异性和发展阶段性，避免"一刀切"的评价标准。

在国家层面，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可以开发更加符合本国实际的高校评价体系。这些体系应当平衡教学与科研、量化与质性、国际性与本土性等多重关系，尤其要重视那些难以量化但对高等教育质量至关重要的维度，如教学效果、社会贡献、文化传承等。例如，中国近年来推动的"双一流"建设评估，就在尝试平衡国际可比指标与中国特色维度，代表了构建多元评价体系的有益尝试。

在国际层面，各国可以加强合作，共同开发更加包容和平衡的全球大学评价框架。欧盟资助的"欧洲多维排名"（U-Multirank）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方向，它不计算总分和名次、允许用户自主选择指标的多维度大学排名，有效避免了简单排名的弊端。类似的区域性合作可以在世界更多地方推广和发展。

（二）强化本土文化自信，重塑学术自主性

应对排名霸权的根本之策在于强化本土文化自信，重塑各国高校的学术自主性。文化自信的内涵丰富，可简要概括为如下三个方面：对自身文化的价值高度认同、对自身文化的生命力坚信不疑、对自身文化与外来文化进行合理扬弃。在高等教育领域，这种文化自信体现为对本土教育传统和学术价值的充分肯定。

高校应当重新审视自身的使命和定位，避免盲目追求排名导致的同质化倾向。每所高校都应基于自身的历史传统、资源条件和社会需求，发展特色鲜明的办学模式，而非一味模仿美国研究型大学的发展路径。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

在学术评价方面，高校应当平衡国际发表与本土贡献的关系，尤其要重视那些以本土语言完成、服务本土社会、解决本土问题的学术工作。这些工作可能难以体现在国际排名中，但对国家和区域发展具有重要价值。通过建立更加平衡的校内学术评价机制，高校可以减轻排名对教师行为的扭曲效应，维护学术生态的健康发展。

（三）推动全球治理改革，共建评价标准

从根本上改变排名霸权格局，需要推动全球高等教育治理体系的改革，共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评价标准。这一过程需要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共同参与，特别是要增强非西方国家在全球高等教育治理中的话语权。

国际组织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高等教育协会等可以在推动治理改革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些组织可以搭建多边对话平台，促进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高等教育利益相关者就评价标准、排名方法等议题进行深入交流，寻求最大共识。同时，这些组织也可以牵头制定全球大学排名的伦理准则和操作规范，对商业化排名机构进行必要的引导和约束。

各国高等教育机构也可以加强直接合作，形成抵制排名霸权的联合阵线。事实上，历史上已经有过高校联合抵制排名的先例——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的大学甚至发生过联合抵制大学排名的事件。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这种联合可以更加国际化、更加制度化。例如，各国高校可以共同签署关于合理使用排名的协议，承诺不将排名作为唯一的质量标准，不过分追求排名提升等。

（四）发展替代性排名，促进格局多极化

发展替代性排名是打破美国排名霸权的另一重要路径。这些替代性排名应当具有不同的哲学基础、价值取向和方法论，能够反映世界高等教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近年来，一些新型排名已经展现出这方面的努力。

例如，"世界大学网络计量学排名"重点关注大学的网络表现和知识开放获取程度，反映了数字时代大学功能的新拓展。"欧洲多维排名"则不提供单一总分，而是允许用户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不同的评价维度，体现了评价主体的多元化。这些新型排名虽然影响力尚不及传统排名，但为打破排名霸权提供了可能的方向。

发展中国家尤其应当重视替代性排名的开发。作为全球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发展中国家有责任也有能力构建更加符合自身需求和视角的评价体系。这些体系不必追求全球通用，但应当能够准确反映本土高等教育的内涵和价值。通过发展替代性排名，全球高等教育评价格局将逐渐从一元霸权向多极共存转变，不同排名体系之间的竞争和制衡将有助于形成更加健康、多元的高等教育评价生态。

八、结论

美国通过世界大学排名体系构建的文化霸权，是当代全球高等教育领域的一个重要现象。这种霸权不仅体现在排名结果的美国主导上，更深刻地嵌入在排名指标体系的价值偏向、数据来源的语言文化偏见以及评价方法的哲学基础中。排名霸权通过商业推广、媒体传播、学术影响等多种机制不断强化，已成为影响全球高等教育资源分配、学术价值观形成和国家高等教育政策制定的重要力量。

本文通过历史追溯揭示了美国排名霸权的形成过程，从20世纪初的早期尝试，到1983年USNEWS商业排名的兴起，再到21世纪的全球化扩张，美国排名机构逐步建立并巩固了其在全球高等教育评价领域的主导地位。通过对排名指标体系的批判性分析，本文揭示了看似客观中立的排名背后隐藏的美国价值观和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偏好，这种偏好正是文化霸权的核心体现。

从理论层面看，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等为我们解读排名霸权提供了深刻视角。这些理论帮助我们认识到，排名不仅是评价工具，更是一种权力技术和话语实践，它通过塑造全球高等教育界的共识和常识，使美国的文化和学术领导地位得以自然化和合法化。

面对排名霸权的挑战，简单的抵制或完全的屈服都非明智之举。更加可行的路径是通过构建多元评价体系、强化本土文化自信、推动全球治理改革和发展替代性排名等多元策略，逐步改变当前不平等、不均衡的全球高等教育评价格局。这一过程需要各国政府、高校、国际组织和公民社会的共同参与和长期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