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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尔:一位物理学女博士的政治人生

2018年12月7日,64岁的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下称“默克尔”)在汉堡举行的第31届基督教民主盟党代表大会(CDU,下称“基民盟”)上,最后一次以基督教民主盟党魁的身份进行了演讲,她感谢自己有幸能担任18年的党主席和13年的总理。默克尔在演讲的最后一句说道:“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荣幸,一种荣誉。”

全场1000多名基民盟党代表起立鼓掌致敬近10分钟,不少人举起了“谢谢你,老板”(Danke,Chefin)的标语,而默克尔也眼泛泪光。

自2000年4月10日,默克尔以基民盟史上最高的得票率(95.5%)当选基民盟党主席以来,18年半的漫长党魁生涯最终在当天落幕。而她“钦定的接班人”、基民盟秘书长安妮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AnnegretKramp-Karrenbauer),则成功在党内竞选中以517票对482票战胜了强劲的对手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Merz),并将继承她主席职位。

在12月4日,美国《福布斯》杂志发布的2018年世界最具影响力女性排行榜上,默克尔连续8年稳居榜首,这也是她第13次上榜。该杂志将默克尔称为“事实上的欧洲领导人”,由此可见外界对这位已执政德国13年之久的女性政治家评价之高。

作为一位在前东德地区长大的、离过婚、没有孩子的物理学博士,她是如何一步步登上德国最高领导人的位置,最后又为何“被迫”提前3年即宣布不再寻求连任,并将在总理任期结束后彻底退出政坛呢?

“一飞冲天”的政治生涯

默克尔原名安格拉·多罗特娅·卡斯纳(Angela Dorothea Kasner),1954年生于德国汉堡,她的祖父曾是波兰人,后移居至德国,因此默克尔拥有四分之一的原波兰血统。默克尔出生后不久,全家便迁至东德地区,那时隔断东西德国数十年之久的柏林墙尚未建立。

从小父亲对默克尔的管教就十分严格,要求她 “必须永远比同龄人更出色”。聪明、勤奋的默克尔没有让父亲失望,在中学时代她的俄语和数学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甚至代表东德参加过在俄罗斯莫斯科举办的俄语奥林匹克竞赛。

她中学时期的俄语老师贝恩(Erika Benn)后来回忆道:“小时候的默克尔貌不惊人,却天赋异禀,她说俄语时不会犯任何语法错误。” 贝恩认为,默克尔的成功在于她的努力和雄心壮志。尽管高中同学的印象里,当时的默克尔除了学业之外并不出众,从未有过男友,属于“没被吻过的一族”。

1973年,19岁的默克尔以1.0的满分成绩从高中毕业,进入莱比锡大学攻读物理学专业。1978年硕士毕业后,默克尔一直在原东德科学院的物理化学研究中心从事科研工作,并于1986年取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

1977年默克尔与第一任丈夫乌尔里希·默克尔(Ulrich Merkel)结婚,“默克尔”这个姓氏便是由此而来。不过第一段婚姻并不美满,两人于1982年正式离婚。几年后,默克尔与德国洪堡大学博士教授、量子化学家约阿希姆·绍尔(Joachim Sauer)相恋,不过直到1998年12月30日两人才正式结为夫妻。在两段婚姻中,默克尔都没有生育孩子。她曾回忆说:“我并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没成功。而从政时我已经35岁,也就没有再提要孩子的事了。”

学生年代的默克尔

知名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他的长篇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有一句名言:“不是我们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我们。”这句话用在默克尔身上最适合不过了。

与她的政治导师,在年仅16岁就加入基民盟的前联邦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不同,35岁之前,默克尔的政治履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当时的她可能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将成为德国总理,并成功连任了3次。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被推倒后,东西德国发生了巨变,这时候在东德长大的默克尔才正式投身于政治运动,去实践自己的“政治梦想”。她加入了当时新成立的“民主觉醒”党(DA),而且刚加入不久就当上了该党的新闻部发言人。从此之后,默克尔便开启了开挂般的政坛之路。

1990年3月的民主德国大选中,“民主觉醒”虽然只得到了0.9%的选票,但它的盟友(东德)基民盟却成功得到了41%的选票,于是从政仅数月的默克尔,便成了民主德国历史上仅有的一位民选产生的政府发言人(副)。此后不久,“民主觉醒”并入了基民盟,默克尔随之成为基民盟成员。

1990年10月3日,两德统一,时任基民盟主席科尔在联邦议会大选中成功战胜了社民党候选人奥斯卡·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成为两德统一后的第一任德国总理。然后大为出乎人意料的是,科尔在组建新政府时把德国妇女与青少年部长一职给了默克尔,结果从政刚满一年不久的默克尔就“幸运”地当上了德国部长。1994年又出任更具影响力的环境和核能安全部长。1998年9月,默克尔成为德国基民盟的秘书长,在党内地位仅次于领导人,一年半后,这位来自前东德地区、仅拥有十年政治生涯和党龄的物理学博士以基民盟史上最高的得票率(95.55%)当选基民盟第七任党主席,成为这个历来由男性主导、作风偏保守的党派第一位女党魁。

2005年9月,基民盟与社民党(SPD)在大选中平分秋色,两党通过谈判同意联合执政,而总理一职则由默克尔担任。于是同年11月22日,默克尔创造了历史,成为了德国史上首位女联邦总理,也是两德统一后首位出生于前东德地区的总理。

此后13年,默克尔一直担任德国总理,直到2018年10月29日,默克尔宣布正式放弃在2021年任期结束后继续寻求连任,并将彻底为自己的政治生涯画上句号。

从“德国母亲”到“欧洲祖母”

很难想象,当初如果没有科尔的赏识和提拔,默克尔的政治之路能如此“一帆风顺”。曾有一次,科尔把默克尔称为“小姑娘”(德语“Das Mädchen”),之后“科尔的小姑娘”便成了默克尔在科尔内阁中担任部长时期的外号。不过在科尔退出政坛,默克尔上任总理之后, “小姑娘”这个外号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在她政治声望的巅峰时期,德国媒体更喜欢把默克尔亲切地称为“德国母亲”(德语“Mutti der Nation”)。

“母亲”这个称号也的确十分符合默克尔严谨、务实、虽低调且不善言辞,却极具亲和力的政治形象。

默克尔担任总理期间,除了在2009年因为全球金融危机影响,发生过一次衰退之外,德国的GDP一直保持着稳定增长,失业率也是屡次创下新低。不过,这一切很难完全归功于默克尔。事实上,在经济方面默克尔从来不是一个改革家,她并未颁布过令人耳目一新的经济政策。

因此在不少人眼里,默克尔是前任总理施罗德经济改革的最大受益者。施罗德来自社民党,他在位时,提出了“2010议程”,下调个人所得税、削减企业医保缴费,同时也减少了失业金,刺激失业人员再就业。默克尔上台后,由于基民盟需要和社民党联合执政,从整体上继承了施罗德的经济政策,再加上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欧洲央行开始降息,并施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同时欧元疲软又让以出口贸易闻名全球的德国最为受益,从而开启了德国经济的“黄金十年”。

不仅在德国国内,默克尔在整个欧洲政坛的影响力也举足轻重。虽然欧盟不是默克尔一手建立的,但她作为欧盟内部最大经济体的领导人,多年来一直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来维系着欧盟的团结。默克尔的欧盟立场从她2012年11月7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欧盟峰会上的发言可见一斑:“我赞成将来有一天,欧盟委员会可以成为欧洲政府。”

默克尔之所以在欧洲事务层面拥有较大的话语权主要得益于两点:一是欧债危机发生后,德国经济在欧洲一枝独秀,依然保持持续增长,政府在财政方面甚至出现了盈余,这使得默克尔有足够的底气指责身陷债务危机的南欧诸国,并要求其推行财政“紧缩”政策;二是因为其他欧盟重要国家(比如英、法、意)的领导人变动频繁,唯有默克尔一手掌控德国政局,至今为止屹立13年之久仍未退位,成为欧洲政坛上少有的“常青树”,加上其个人严谨、沉稳的个性,让她在众多欧洲国家领导人中享有盛名、颇具威望。

但欧盟的问题远比德国更加棘手,全球金融危机、欧洲债务危机、难民危机、英国公投脱欧等,其中任何一件重大事件,如果稍有不慎,都可能会直接导致欧盟分崩离析。默克尔的一些决策,比如向全欧洲推广财政“紧缩”的德国模式、用极为苛刻的条件救助希腊、开放边境接纳难民等,或多或少都存在争议。但不管如何,她显然发挥了作为欧盟重要领导人的作用,稳定了长期在“风雨飘摇”中的欧盟局势,让欧盟得到了喘息之机。

法国《回声报》曾把默克尔称为“欧洲祖母”,该报认为,德国在默克尔的领导下重新站上了国际舞台。德国可以强硬地和普京领导的俄罗斯展开对话,面对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挑衅时,德国不卑不亢地运用外交智慧捍卫了自己的原则。默克尔不但加强了德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让欧盟在与美国的关系上变得更加独立、自主。因此默克尔不仅是欧洲第一经济大国的掌舵人,更是整个欧洲的“祖母”。

此外,默克尔与中国的缘分也十分深厚,13年以来,她先后11次访问中国,足迹遍及大江南北,成为访华次数最多的外国领导人之一。中德关系也步入了双方建交后最好的时期,双边关系提升为全方位战略伙伴关系。

美国《时代》杂志把默克尔评为2015年年度人物,赞扬她在欧洲债务危机、难民问题及乌克兰危机期间所展现出的领导能力。默克尔也是继宋美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及前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之后,史上第四位当选《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的女性。

但为什么恰好是在2015年呢?因为这一年里,默克尔做出了一项“惊人”的决策,让她一时风光无限,成为了全世界瞩目的焦点,却也最终导致她政治生涯的提前结束。

默克尔与难民

2010年后越来越多来自中东地区的难民开始涌入欧洲,寻求庇护。2014年,近30万难民通过各种渠道来到欧洲,而在2015年这个数字超过了100万。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在政治立场上属于中间偏右的党派,倾向保守、传统,并不以主动欢迎外来移民而著称。2015年9月之前,默克尔对难民的态度一直比较强硬,只有符合德国庇护条件的人才能进入德国,并允许其留下。但同年9月2日,叙利亚库尔德族一名3岁儿童艾兰·库迪因偷渡溺死于希腊海难的照片引发了全球舆论的关注与猛烈声讨。9月4日,默克尔转变了态度,决定对滞留在匈牙利与奥地利边境的数十万难民无条件开放边境,不设上限地接纳难民,并说出了那句后来备受争议的 “我们能做到”(德语“Wir schaffen das”)。

2010年默克尔曾在一场演讲上批评道:“德国文化多元社会已失败。”或许是内心深处追求文化多元社会的梦想,促使她勇敢,也多少有些冲动地做出了上述决定。

此后,大量来自中东的难民穿过东欧地区,跨过奥地利边境涌入德国。据统计,2015年有近百万难民进入了德国,2016、2017年总计也超过了50万。

默克尔不设上限,同时又缺乏充分准备和后续管理工作的接纳难民政策,一开始便遭到了执政伙伴基社盟(CSU)的不满,尤其基社盟的党魁泽霍费尔(Horst Seehofer)曾多次公开地批评默克尔的难民政策。

斯特凡妮(Stefanie)是一名生活在汉堡附近的德语老师,曾经当过安置难民的志愿者。她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打开边界接纳难民并没有做错,“难民的生命受到威胁,救助他们是人道主义的责任和义务”。但“默克尔只说了‘我们能做到’,却没有告诉我们怎么去做”。德国政府在安置和管理难民方面准备严重不足、管理不善,激化了社会矛盾。

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不但敞开国门无限制接收难民,而且给予难民的社会福利和待遇也极为优厚,因此在大部分中东难民眼里,德国是他们的“避难天堂”。

以德国巴伐利亚州为例,每个难民只要完成身份登记手续,即可以免费获得住所,此外还能每月领取300欧元(约合2400元人民币)的零花钱;未成年人根据年龄不同,零花钱从211欧元到269欧元不等。但福利再好,也改变不了不同文化融合所产生的冲突。

相对而言,难民带来的文化冲突还只是小事,毕竟德国此前就有300多万土耳其裔居民,他们也没有完全融入德国社会。真正引起德国人极为不满的是难民带来的犯罪事件,甚至是恐怖袭击。

2015年之后,德国发生了多起恐袭事件,其中伤亡最多的一次是发生在2016年12月19日的柏林,一名突尼斯人在柏林圣诞市场制造的恐怖袭击造成12人死亡、57人受伤。该名突尼斯人曾申请庇护被拒,理应快速被遣返,但政府却并没有真正落实。类似的情况并不只发生过一次,不少犯罪的难民事后都被发现他们曾申请庇护被拒,却因德方管理不力,而滞留在德国。

这引起德国各界,包括基民盟内部人士的不满,不少人要求默克尔调整难民政策,比如设置人数上限、提高庇护门槛等,但默克尔一直表示反对。她曾说:“如果我们需要因为在紧急情况之下展示友好面孔而道歉,那不是我的国家。”

她的这一立场令基民盟在2017年的德国联邦议院大选中失去不少选票,创下了近70年以来最低的得票率(32.9%)。同时也使得以高调反对难民而著称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AfD)迅速崛起。在该届大选中,德国选择党(AfD)赢得了12.6%,首次进入了联邦议院。

德国政治学者帕策尔特(Werner Patzelt)曾经评论道:“总的来说默克尔带领下的基民盟十分成功,但是最终被蒙上阴影的原因是,默克尔过于固执,没有认识到基民盟面对的最大危险是另一个政党的崛起。”而这个对基民盟构成危险的政党便是德国选项党。

汉娜是在法兰克福工作的一位白领,曾在中国学习汉语,她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很多人把德国社会的某些弊端全都归咎于难民,但事实并非如此。“人们害怕陌生人,当矛盾发生时,总是习惯把责任推给陌生人,而不是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不幸的是,难民危机使德国社会发生了分裂。右翼力量得以迅速壮大,民众的仇恨情绪被激起,政治焦点被转移。

带着尊严离开

默克尔的个人民调支持率在最高时一度接近70%,但到了2018年只剩下不到一半。

2018年9月7日,德国电视一台和《世界报》联合公布的民调显示,在原东德地区,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的支持率首次跃居第一(27%),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退居第二(23%);在全德范围,选择党的支持率为16%,仅次于基民盟(29%)和社民党(SPD)的18%。据德国资深记者施泰因加特预测,不出三年,德国选择党就会超过基民盟成为最大的政党。

10月中,基民盟多年的盟友基社盟在巴伐利亚大选中交出60多年以来最差成绩。两周之后,黑森州议会选举结果出炉,基民盟虽然保住了第一大党地位,但得票率较上届选举大幅降低,从38.3%跌落至27%,创下1966年以来最糟结果。在选举前,基民盟在全德的民调支持率就已跌至历史低谷,外界普遍认为,如果此次基民盟在黑森州没有远超预期的表现,那么选举后将是默克尔最后一次主动让位的机会。

10月29日,64岁的默克尔在柏林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放弃连任基民盟主席和总理职位。默克尔承认,黑森州的选举失利对德国基民盟来说是个分水岭,“我应该为大选以来发生的事情负责,政府失去了可信度。”作为基民盟成员的尼采德(Rainer Nitsche)当时对第一财经记者说道:“我个人十分尊重默克尔总理,她任党主席18年、总理13年以来为德国做出了许多贡献。但为了基民盟和德国的未来,她是时候寻找合适的继任者了。”

12月7日,德国汉堡的基民盟党代会上,默克尔正式卸任基民盟主席,让位给她一手提拔的接班人克兰普-卡伦鲍尔。

尽管“默克尔时代”已接近尾声,但并未完全结束,理论上默克尔的总理生涯要到2021年底才结束,至于最终能否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目前还很难说。德国社会面临的诸多问题也不会因为执政党换一任领导人就得以解决。没人能保证基民盟可以成功将当前的联合政府维持到2021年,并在下一届大选中重新赢回选民的心。当然,现在最需要担心这些问题的已经不是默克尔了,而是她的接班人,有着“小默克尔”之称的克兰普-卡伦鲍尔。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即使她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性,也免不了“英雄迟暮”的一天,正如默克尔自己所言:“我不是生来就能当总理或者党主席,我一直希望带着尊严领导政府和政党,同样也要带着尊严离开……现在,我们将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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