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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宗伟:我与牟其中的十八年(一)

来源:依夏之言

文 | 夏宗伟

我把所有青春都献给了这个男人一生的事业。如果提前预知了我这样的人生,我是否还有勇气选择当初的路?你呢?你会怎么选?

人生总是在各种选择后走向未知。但结局,早就在你做下选择的那一刻产生了。

我出生时,已经是家里第8个孩子,我有6个姐姐,一个哥哥。

母亲高龄生下我,没有母乳,是姐姐们东家借一把米、西家讨一件衣地拉扯着我长大。

在我不到2个月的时候,大姐把我抱到了她插队的巫山双庙小学。一个待嫁的大姑娘,一边挣着工分教书代课,一边拖拉着我熬过来。

每年寒暑假,大姐都会大老远地从巫山县的双庙镇辗转旱路、汽车、轮船,回到万县(今万州),和父母待上些时日,也让他们能看看我长得怎样。

童年哪有什么选择?大人的选择就是你的选择。你只能毫无抵抗力地服从和执行。

于是,我的童年记忆,注定就比同龄的孩子多了些情节和色彩,那些分散的、跳跃的,像电影蒙太奇那样不断切换的场景:

走旱路时公路上挑担的农民、登船时小心翼翼跨过的趸船上的跳板、没有床位时的便宜散席地铺、码头上翘首盼归的妈妈焦灼的眼神和再次送别时的伤心歉疚泪……

好在,我的妈妈为我做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受益的决定。那就是不管多难,孩子是一定要上学读书的,读了书才能有出息。

同一时期,6姐、7姐,加上我,家里有三个孩子要上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记忆中,每年的开学前,妈妈都会牵着我,四处求人、找人借钱,去单位、去街道开各种证明,证明家庭困难,以求得减免一半学费。

我在后来遇到的很多难事中,都会用妈妈这种不轻易放弃的精神去追求我认为真实的东西,和我认为值得为之付出的目标。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我上中学。

上中学后的学费,就全仰仗着姐姐、长辈们过年时给的压岁钱了。那时,大姐一家已迁往了巫山的县城重点中学。每年的压岁钱,够支撑我一年的学杂费。

中学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巫山中学,固定在大姐家,当起了半个学校家属。只是寒暑假随大姐一家回万县。

那真是有如芳华一般的岁月。

最纯真的年纪,充满想象的未来,有青春的懵懂,又有不羁的心气。每逢元旦、“五.四”学校组织各类文艺表演,每个班都会被要求出节目。

班主任老师大概是偏爱我的,每次都会选我参加节目表演,我也喜欢这样的热闹。

初中三年的文艺表演组合给我带来了一份珍贵的友谊。我和我的小闺蜜,舞蹈搭档,一起拿过很多奖,《铃儿响叮当》、《鸽子》、《兰花草》,舞蹈的编舞是闺蜜的大姐,一位年轻老师,现在想起来都还是忍不住想跟着节拍跳跃起来。

那时的我们,即使奖品只有一颗糖,也都是要分着吃的。

我到了北京以后,我们都还经常互通书信,逢年过节也会互相邮寄明信片。只是工作之后,就随波逐流地少了联系。仿佛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挤压成了“南德”。

1994年夏天,我随老牟去重庆公差,还专门和她碰过一次面。那时她已经大学毕业在重庆某中专学校任教。多年不见的我俩很是欢喜,心中一直的那份惦念,化作了不停地叽叽喳喳。

没想到再见面,就是2003年的春节。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在南德事件之后的回家,心里阴影重重。其间数年,她也一直在打听我的情况,苦于遥远,也帮不上忙,她觉得很歉疚。因为她的愧疚我更愧疚。

临离开重庆,我要赶去武汉。春节的火车票不好买,她主动给我买了重庆飞武汉的机票。

一张机票,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哭得一塌糊涂,哭她对我的情意,哭我所经历的岁月。

那时的我,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我将更加颠沛流离。如今,她依然在学校教着英语,儿子上了大学,夫妇在同一个学校。

现在的她不知我为何能坚持18年做同一件事情。我想告诉她,人们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我,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正义、相信公平。

我更想告诉她,我羡慕她的细水长流,相夫教子,只争朝夕。这是我心中一直向往的生活。

1997年,真是特别的一年。全国人民的喜事是香港回归了。那时的南德,已处风雨飘摇,集团已开始无法正常开支。

但还是每天有100多人在坚持正常班车、专车地上班打卡。南德一直实行的是工作餐制度,中层干部上下班都有专车接送。工资是每月财务的大笔支出,到了后期,几十辆小车的费用也是一大笔开销了。

老牟想尽各种办法筹措资金,同时大会小会动员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共渡难关,号召中层干部作出表率以个人借款的方式借钱给公司度过危机。

到了后期,食堂采购买米,向财务处申请借款,公司账上没有钱了。

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能让同事们饿肚子。炊烟得冒。于是,我借给了南德第一笔私人借款,5000元。

紧接着,四十几辆汽车加油挂账的油费,车队去财务处申请费用,公司账上没有钱了。我又自掏腰包,借去一万。

就这样,一点点、一次次,最后倾尽了我的所有。

当时我想,这样就可以让老牟轻松一些,他能争取一些更有效的工作时间,去拯救大局。

我了解我自己,换现在的话说有点轴。只要开始,只要认定,我便会坚持到底。

我在坚持什么呢?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维护老牟当时提出的“汽车跑,炊烟冒”的不关门政策,将集团维持到了最后一刻的停摆。

我二姐觉得我傻透了,她提醒我说,“公司目前都这样了,你自己还不打算打算?万一……”

她曾经历过老牟的第二次牢狱,深知其中的曲折艰辛。那时的我根本不想这些,我只想着不能让南德的大旗倒下。

我现在经常想,要是当初像我二姐一样最后岁月里开始谋划一下自己的日子,现在,我也该拥有北京一栋价值千万的房产了吧。我又何至于在这18年里搬来搬去地如丧家之犬?

当时年轻,不懂老牟如何运作,更不清楚他内心里能有多少度过难关的胜算。

我的个人积蓄,对公司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于我个人而言,却是我的全部。

我还说服了当时在北京的大学闺蜜。她也借了3万元给南德应急。20年过去了,这笔应付款还在南德的欠账簿上。老牟至今未提及。

薇拉(她的俄文名),你是信任我的。可我,欠你的!

这些年以来,对提携的长辈、对帮助的朋友、对支持的善人,亏欠越积越多,压得我喘不过气。本不该由我承担的这份负疚感,却怎么也化解不去。

生活没有假如,也没有如果。当我们选择一个起点时,终点就在那。但我们可以途径不同的风景,收获不同的成长。

我的人生,在这一次毫不保留的选择后釜底抽薪。我把我的芳华都留在了这慷慨激昂的抗争与争取中。

一个人战斗久了,我发现这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我依然战斗着,是因为我还相信,我为让更多人相信而战。

相信什么?相信你所遭遇的都会变得更好,你所面临的都是光明。虽然你很有可能负重前行,你会得到公正对待。

你的选择,无非是带你走向光明和美好。只是早晚而已。

恍惚之间,岁月一轮轮,一年年,转瞬即逝。而我,似乎却还在原地。

人生就是这样,不管苦与乐,都是一种经历,一种财富。我愿将它们收藏,待芳华尽头,慢慢品味。

老牟出来后,我随他去了一趟潭柘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们还停留在原来。

我不求什么,只在心里默念了这首诗。这是我年少时读过的一首诗。送给我自己,也送给你,我远方的朋友。

青 春

席慕蓉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的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 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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