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旭|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教授，政治传播学博士

来源：CapitalWatch

【文/ 吴旭】

华尔街有句名言：“牛市能赚钱，熊市也能赚钱，只有猪才会被宰。”投资者时而乐观，时而悲观，这是很自然的。对于一个机智而警觉的投资者来说，无论看空还是看多，如果能够熟练而有纪律地把握好入市点和退出点，他或她都将成为大赢家。

然而，一个特殊的投资者群体，似乎引发了最大的争议：他们在市场上涨时获得了最多的嘲笑，也在市场下跌时承受了最多的诋毁。他们就是所谓的“做空者”——这类投资者对某些市场、证券或股票，坚定如一地持有负面看法，他们押注市场将会下跌，而且会跌得很惨。如果做空者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空头头寸，并利用各种杠杆来最大化地发挥它们的打击能力，他们就会成为所谓的“大空头”。

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在国际金融市场上有三种大空头一直在做空中国：或是通过做空在纽约证交所、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概念股，或是做空在香港交易所上市的红筹股，或是直接做空人民币、港币。他们当中，有些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有些人为此失去了大量的财富，但他们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终将会被市场的表现所验证。

凯尔·巴斯：做空次贷泡沫成就传奇，做空人民币失败

巴斯在30多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投资界的传奇人物。作为一个敏锐的投资者，巴斯在2006年注意到，当时的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BMBS）极不稳定和不可持续，于是开始为他的特别基金积累巨额空头头寸，押注房地产泡沫将破裂、所有次级抵押贷款会产生违约。

2007年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抵押贷款危机，让巴斯获得了令人瞠目的40亿美元利润和国际声誉。他的卖空交易被《金融月刊》（Finance Monthly）评选为最伟大的三笔证券交易之一，他的个人故事也被改编成好莱坞大片《大空头》。

从2015年7月开始，巴斯根据自己的理论和主张，多年来一直做空人民币，认为中国的银行体系最终会因为巨额债务而崩溃。年复一年，巴斯坚持不懈地用他的旗舰账户做空人民币。2017年，大盘和标普指数飙升19%，巴斯的基金却遭受了最高达19%的损失。

等到2019年5月，中美贸易战进入了要么全面突破要么全面崩溃的关键时刻，巴斯这才终于认输；他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公开承认，他已抛售了所有人民币空头头寸。虽然他承认不该做空人民币，但并不认为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完完全全地输掉了。

浑水模式：以研究为基础，精准射击

2010年，卡森·布洛克（Carson Block）这位年轻的企业家兼投资者，在上海创立了自己的研究型投资公司，他用一句中国成语来命名公司——“浑水”（Muddy Waters，“浑水摸鱼”，意思是在浑水里很容易抓鱼）。

第二年，公司迁往旧金山后，浑水研究公司利用公开可获的信息，来调查一些在美国和加拿大上市的中国公司的会计问题和金融欺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浑水最初的5个目标公司中，有4个被监管机构从股市摘牌。

浑水公司最著名的一起曝光，是揭露了中国木材公司嘉汉林业的欺诈行为。嘉汉林业是一家在加拿大上市的公司，该公司当时估值为50亿美元。调查报告曝光后，该公司股票下跌74%，最终于2012年3月申请破产保护。两年后，嘉汉林业的三名高管被加拿大当局指控犯有刑事欺诈罪。

2018年6月，卡森·布洛克将中国课后培训机构学而思的做法与美国安然（Enron）的金融欺诈行为进行了比较。浑水公司在报告中称，学而思将过去两个财年的净利润高估了近一半。在报告公布的当天，学而思在美国上市的股票就下跌超过15%。

最近，浑水将矛头对准了安踏体育用品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在香港上市的运动服装品牌公司，总部在中国。浑水以其标志性的讽刺和直率，给这份调查报告起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标题——《酒杯里的粪便》（Turds in the Punchbowl）。布洛克说：“这些人根本不按规则行事。”

第三种模式：投资被骗，转手做空

2017年，一部调查华尔街二、三线投资公司与中国小企业勾结欺诈美国投资者的纪录片，通过DVD和电影节向公众发布。这部纪录片揭露了一种被一些中国公司用来欺骗毫无戒心的美国投资者的骗局。影片中出现的大多数公司都是通过反向并购欺诈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在反向并购中，一家不起眼的中国小公司（如东方纸业）收购了一家已倒闭的美国公司的壳（如布法罗矿业），然后一夜之间在纽交所上市。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中国公司的实际收入仅为向监管披露的十分之一，结果会致使美国投资者退市并损失数十亿美元。电影中基金经理丹·大卫（Dan David）在与这些影子公司做生意时首次发现了欺诈行为，他去国会拉响了警报，联邦监管机构却似乎没有人知道或关心这一明显的欺诈行为。沮丧和愤怒之后，大卫成为一个专门针对那些空壳公司的做空者，并且致力于把那些纸牌屋推倒在地。

尽管这部电影从未在大银幕上映，但它还是引起了美国投资者的足够关注，给所有中国概念股蒙上了持久的阴影。《福布斯》撰稿人马克·休斯甚至称其为“年度最重要的电影”。

黑天鹅的追逐者和创造者

对于一个大空头来说，“黑天鹅事件”实际上恰恰是“金鹅时刻"，将为他们倾向看跌的投资组合产下金蛋。事实上，他们不仅是黑天鹅的追逐者，还是黑天鹅的推动者，有时甚至是黑天鹅的创造者。

以凯尔·巴斯为例，他不仅在许多主流金融媒体中处于头阵和中锋的位置，去抨击中国金融结构的内在失灵，还在自己的媒体平台——“真实愿景”——中相当活跃。通过对史蒂夫·班农（Stephen Bannon）、马克·库班（Mark Cuban）等一些大牌人物的实地采访，巴斯将他的赞助者们与他的组合投资建立了直接的联系。鉴于他新近建立了对港元的巨额空头头寸，你很难相信巴斯谴责中国，纯粹是出于政治或者道义目的。

在中美两国将近两年的贸易战中，浑水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2018年初，一份匿名报告披露了墨西哥沙漠储备着大量的铝，其背后有一项可疑的商业投资活动。调查人员收集的证据显示，中国铝业生产商中国忠旺控股有限公司及其创始人刘忠田涉嫌在美国偷税漏税。报道称，刘忠田和他的家人参与了“迄今发现的最大、最复杂的中国诈骗案”。尽管这一事件从未得到充分证实，但它间接地开启了美国与其主要贸易伙伴，特别是与中国之间贸易争端的第一阶段。

事实证明，这份冗长文件和调查的作者，正是浑水公司。据《华尔街日报》的采访，布洛克说，他的公司在中国忠旺的交易中只获得了“非常小的利益”，但他认为“这是我们做过的最好的工作”。

将当前中美关系螺旋式下滑的现状，简单归咎于这些贪婪的大空头是不公平的。他们像是鱼缸里的鲨鱼，让每个人都保持警惕；他们也像天空盘旋的秃鹰，既预警危险，又清理尸体。平心而论，他们是一群最勤奋、最专注于悲观观点的专业投资者。

的确，牛市能赚钱，熊市也能赚钱，只有那些懒惰、贪婪和固执的“猪”，才会经常站在压路机前，想捡漏地上的最后一分钱。对这些不知进退、不懂大势的投资者来说，黑天鹅恰恰是他们自己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