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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山恩:暴涨的黄金,美元霸权的倒计时,以及中国的战略准备

刘山恩2020-08-07来源:大橘财经

刘山恩|北京黄金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秘书长

【采访/周远方、刘倩藜 编辑/橘长】

今年以来,黄金价格涨幅超过30%,在全球主要资产和指数中闪闪发亮,让任何一个关心财富的人都无法忽视。

美元指数伴随着美联储和美国财政部的天量印钞,从今年3月下旬102.99的高点,持续下滑到93左右的点位。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稍加推敲就会发现,这句谚语意味着,黄金大受欢迎,对美元霸权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实际上,今天的黄金上涨是历史性的。而以美元计价的黄金价格走势,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世界真实的战略态势。

例如:1969年-1970年转折的直接原因是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伴随着美国在越战泥潭的被动挣扎和基辛格访华打开局面;1980年的转折点伴随着苏联踏入阿富汗;2001年的转折点,非常戏剧性地,伴随着“9·11”和美国进入阿富汗。

今天,加入通胀调节的黄金价格来到了接近1980年1月的位置,如果不加,则已经屡创历史新高。

所以,对所有敏感的人而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都已经不是一个模糊抽象的概念。

近日,大橘财经有幸专访中国黄金行业重磅学者刘山恩先生,深度探讨中、美、欧等各方在黄金这条重要战线上的金融博弈。

刘山恩,高级经济师。曾担任国家黄金局经济发展研究中心室主任、中心副主任,《中国黄金经济》副主编,现任北京黄金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秘书长。刘山恩先生从事黄金经济研究30余年,不久前刚刚出版他的第九本黄金经济专著《中国黄金:从跟随到超越》。

本次访谈主要结合书中内容,剖析当前形势,全文约10000字,供读者参考。

大橘财经:刘老师您好,今天我们看到,最近黄金的价格一路飙升,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之一。

有市场分析认为,一方面,疫情在全球肆虐,严重威胁全球经济正常发展,而西方所谓发达国家除了超发货币向市场注入流动性“救市”之外,几乎束手无策,而美国的一些极右势力为了掩盖自身问题、转移矛盾和注意力,反而歇斯底里地“甩锅”中国,极力挑动中美矛盾,这反过来又让全球市场充满不安,将资本推入贵金属这样的传统避险品种。

我们注意到,您在您最近出版的著作《中国黄金:从跟随到超越》一书中,对中国黄金市场在政府的顶层设计下走出一条与西方完全不同的快速发展繁荣之路有精彩的论述。

今天,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推动力就是美元霸权,或者说西方金融霸权,是民族振兴征途上对美元霸权挑战的应对之策。黄金,因其特殊的商品、金融双重属性,以及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而成了人民币国际化的支撑,黄金市场成为世界金融战略博弈的一个必争之地。

能否请您从这条线索开始,给我们讲讲中国黄金“从跟随到超越”的故事?

刘山恩:好的,从黄金市场和美元的关系来说,黄金的功能已经不是维持美元价值的稳定。因为美元就是靠金价的浮动,掠夺全世界的。它要阉割的就是黄金市场的价值稳定的功能。

那么当今维持美元(美国)霸权最大战略需求是什么?是美元的有用性,不管贬值不贬值,值钱不值钱,只要大家都必须用,这个战略目的就达到了。

国际黄金市场为美元服务的核心,就是落实和实现美元的有用性。在当下,国际黄金市场在美元霸权的腐蚀下,已经变成了一个体现美元有用性的场所,当然历史上的黄金市场不是这样。

那么我们说让黄金成为中国人民币的国际化支撑力,就是要把体现美元有用性的场所,变为体现人民币有用性的场所,其实是这样一个思想,但大家现在还不太这么说。我在这本书里讲得很清楚。

注:关于国际黄金市场从实物黄金流动的场所转变为体现美元有用性的场所,这个过程刘山恩称之为黄金交易市场功能的“异化”。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过程贯穿美国纽约黄金期货交易所的发展和崛起的全过程,并且很明显有着资本顶层设计的烙印。这种“异化”的完成,也使得西方资本无需再使用一些明显得作弊手段如2015年伦敦黄金交易所定价机制改革前所暴露出来的一系列欺诈事件等来操纵黄金价格。

对此,刘山恩在书中是这样论述的:

美国在1971年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以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开始推进黄金非货币化,黄金不再是美元直接的发行基础,因而美元获得了自由的发行权,这成为美元滥发之源,但美元的价值支撑还需要黄金,所以美国并没有抛弃黄金,而是给美元买了一份黄金保险,以应对美元可能会出现的崩盘,美国仍然保留8134吨黄金储备。

美国对黄金市场更大的战略目的是推进交易的虚拟化,使当代黄金市场功能发生异化,交易产生的主导流动性是美元而不是黄金,黄金交易平台成为增加美元有用性的工具。

在金融创新的旗帜下,黄金市场交易虚拟化持续发展,到今天国际黄金市场99%以上的交易都已不是黄金交易,只有不到1%是黄金交易。而国际黄金交易与石油交易一样,以美元定价,以美元做交易结算工具,因而黄金市场99%以上的交易已是以美元定价的黄金衍生品交易,黄金市场成为实质上的美元交易市场,国际金价随美元价值的调整而变化。

金价操纵过程是这样的:在纽约期货交易所闭市前持续抛出大量空单,使交易的多头不断接单,不断下降的金价最终使对方止损离开市场,然后将这个被操纵形成的低金价传播出去,令投资者失望,使更多基金公司随风抛出更多黄金,金价再下跌而最终金价的底部形成,这时再入场收割“羊毛”。这个操纵过程并不需要太多的资金,因为期货市场允许杠杆交易,一般可做到1∶20,即用1元钱可产生20元的市场流动性,所以市场操纵行为不易被发现,且市场操纵并非个例。

而黄金期货合约是具有最大流动性的黄金衍生品,可以形成大规模使用美元的市场,所以大力发展黄金期货市场符合美国国家战略的需要,美国虽然是全球主要黄金生产国,但没有成规模的实金交易市场,其实金交易主要是利用国际黄金市场完成的。所以我们如果从国际政治的角度看美国黄金市场,它也是有顶层设计的。

欧美传统的黄金市场是这一趋势的推波助澜者,并已丧失了黄金财富聚集的功能。所以我国这个新的人民币黄金实物交易中心的出现,可能在世界黄金协会的眼中是一个抑制和抵御美元黄金虚拟化交易并促使黄金交易功能回归的引领者,而这恰与社会财富格局再构相适应,这可能是世界黄金协会前主席施安霂首先关注我国实金交易增长的原因吧!

以人民币定价的黄金产品,推进了我国黄金市场的开放并实现国际化,所以从我们自身来看,这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需要,而从世界黄金协会的视角看,这是打破黄金市场美元一统天下之举,所以我国黄金市场是国际黄金市场适应多元中心货币发展趋势的引领者,施安霂才尤其关注“国际板”和“上海金”。因为人民币定价的黄金产品上 市和交易平台的推出,是推动国际黄金市场多元货币定价改革的实际步骤,即使开始是初期的探索,但仍具有方向性指示的意义与价值。

大橘财经: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说,如果要把美元的有用性的场所,转化为人民币的有用性的一个场所,目前来讲,是不是还有一些障碍?我们中国目前的一个思路,首先是强化黄金本身的有用性,用黄金的本身的有用性,来为人民币的有用性来做支撑。能不能这样理解?

刘山恩:你谈到人民币国际化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明白,现在的现实情况是,中美关系发生了剧变,中美关系由尼克松访华开始的这一段30年的伙伴关系,到现在特朗普当局把我们定位为竞争对手、敌人,这是个最大的问题。

那么人民币国际化在某种程度上,是中美金融博弈的需要。因为中国要是还在美元体系下生活,它要治你的话很简单,把你从全球贸易体系当中开除出去,我们是要为这样的情况做准备。

过去,人民币在国际上实际上是以美元挂钩,以美元为价值支撑的,为此我们有了全球第一的美元储备,但“多”并不意味“强”,因为我们并没有使用的主权,现在如果对方不让你用这个基础支撑,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以美元做人民币的支撑了,我们往哪转?

都不用说人民币如何走到国际上,成为国际货币,就是人民币的本身的纸币的稳定,要用哪个力量来支撑?有人说靠经济的稳定发展,那是肯定的,但还需要一个现实的支撑物,信用纸币一定要有实物资产做支撑,对此金融家们是密而不宣。

原来,美国把美元的价值支撑,建立在黄金之上,1968年他搞布雷顿森林体系脱钩,实际上美国一开始没有对全世界明说,美元稳定的基础在哪,他告诉全世界一堆听起来很在理的理论,比如使用美元的习惯,国际支付的惯性等等,实际上他是忽悠你。实际上他就是跟石油绑在一起了。

在1968年,他一方面隔断了美元和黄金的联系,一方面,他跟(沙特等)中东国家谈判,为其提供安全保证,另一方面,石油交易要用美元。也就是说,美元币值的坚挺,不再依赖自己黄金储备的价值,而是锚定一种全世界共同的追求,什么商品最能够容纳美元的流动性呢?当然是石油供应。因为石油用一次就消费掉了,所以要不断用美元来交换石油。这样,他就把美元的有用性和石油市场联系起来。

但是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黄金市场,但不再是追求黄金市场的价格稳定,而是把黄金等一揽子大宗商品跟美元的有用性挂钩。其实这个时候,他才获得了美元霸权。美国通过军事霸权和经济霸权,来逼迫全世界都必须用美元,这是它的大战略,这是他的命根子。谁要是对美元造成威胁,他肯定要跟你干仗,萨达姆不就是这样吗?

前几年,我们为维持与美国的关系,公开提人民币和黄金挂钩是有顾虑的,因为要惹怒美国人的。虽然我们的学者们(包括我),成天呼吁把我们的人民币更大的、更主要的基础放在黄金上,但实际上中国央行非常慎重,2014年以前,几乎提都不用跟央行提。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在一个减少黄金储备的过程中,公开增加黄金储备是2014年以后,近5、6年的时间,才开始有所行动。

那么今天,美国人正式跟我们拉破脸,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人民币和黄金挂钩,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过去既然我们说融入世界经济,和美国接轨,如果你要搞另外一套,说不过去吧?现在,就算你不想另搞一套,形势逼得你必须另搞一套,以维护自已本国贷币的稳定。

实际上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美国对黄金市场的战略诉求由稳定美元汇率的工具,转变为体现美元有用性的工具时,他对黄金市场是下了手的,让黄金市场功能产生了异化。目前在全球黄金市场,真正实物黄金的流动性占不到1%,99%以上都是衍生品交易,也就是说是美元在流动,这就体现美元的有用性。在纽约黄金期货交易就特别明显。

他怎么实现这种目的呢?就是以金融创新为名,推进黄金交易标的的虚拟化,也就是说你在黄金市场里交易的,不是真实的黄金,而是衍生品,衍生品本质上就是美元。这种交易是不需要实物交割的。这样的一个逻辑关系,我们很少有研究者认真把它点破。

那么到了现在,已经到了人民币挂钩黄金的历史时刻了,要怎么挂?黄金市场就面临着一个转型问题;国际黄金市场,实物交易已经被转变为虚拟交易,同样也面临一个转型问题。

大橘财经:刘老师这里我插一个问题。今天中美关系质变,或者说将要有质变,我们是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但是其实从准备工作来讲,或者从布局来讲,我们这几十年在黄金方面,是不是已经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

刘山恩:你说得对。公开作为一个国策对外宣布,我们是一直没有,但是偷偷准备是有的,实际上我们也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这是没问题的。

美国人为了美元的有用性,就搞虚拟交易。那么我们是为了获得黄金对人民币的支撑力,通过虚拟交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虚拟了半天,不还是货币在流通吗?

大橘财经:我们在这个方面要做的,跟对方是反的,我们是金融为实体服务。

刘山恩:对,说到金融为实体服务,我就提了一个观点,中国黄金市场的发展需要进行第三次分层,为完成这一目标而需要建立国家黄金银行。

我们黄金市场发展的第一次分层,是2004年上海黄金交易所提出要从商品市场向金融市场转变,实现了商品黄金市场与金融黄金市场的分层;

第二次分层是2008年实现的,这一年上海期货交易所黄金期货上线,这意味着即期交易市场与远期交易市场分层;

那么第三次分层的内涵就是,存量黄金与增量黄金交易的市场分层。

因为给人民币提供价值有效支撑力的是实物黄金,也就是存量黄金,虚拟的交易量增加了多少并不能提供价值的有效支撑力,实现市场苐三次分层这里有两个含义:

第一,中国怎么样把存量黄金做大,做大的战略目标是多少,才能够和我们人民币国际化的支撑力相适应?

第二,存量黄金的存在形态互换如何解决?存量黄金有两种形态:国家储备和民间储备,这两种形态怎么互换?制度怎么建立?当然肯定是民间储备要占绝对的多数,国家黄金储备只是一小部分,那是救急的。那么现在,我们官方公布的黄金储备是1948.3吨,我们民间的黄金我在书中估算了一下,未来希望达到3万吨(注:以现货上海金7月28日早盘基准报价434.75元/克 计算,每吨黄金越值人民币4.35亿元,3万吨的价值约人民币13万亿元),那支撑力就不一样了吧?

但是民间的黄金是老百姓的资产。他存了这么多资产,需要流动性能够变现,并且能够实现增值,对不对?那么存量黄金的流动性,绝不是现在我们现存的黄金市场能够解决的,所以需要建立一种新的市场形态。

现在我们建立的都是增量黄金的市场,你现在来卖多少黄金我给你交易,但老百姓手上存金高度分散而且巨大,现存黄金市场功能不适应存量黄金的流动性要求,所以我提出一个新的市场形态,就是创办国家级的黄金银行。

这个银行做什么?

第一,根据人民币稳定的需要收储。现在好多商业机构也回收,但大家可能不放心,所以它做不大。如果有那么大的存量黄金作为人民币的支撑,交易量是很大的。国家还需要掌握民间黄金的流动性和存在的状态,那么你就通过国家级的黄金银行,让大家像存人民币一样的存黄金,这个是能做的,但必须是国家来做。

第二,利用当前“西金东流”的窗口期,鼓励民众把虚拟资产置换成黄金资产。我在书里也说了,将来我很担心美国人利用霸权对黄金市场下手。我大致算了一下,目前民间黄金存量大约是1万吨,离3万吨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是民间的资产置换为3万吨黄金,只要解决流动性的问题,我们是有这个力量的。包括我们国家现有的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目前也是停滞在哪儿,如果换成黄金资产,那也可以有流动性,这也可以动动脑筋。

注:人类历史上开采的黄金总量约20万吨,目前大部分存世。

问题是,中国人民银行不可能把具体的黄金储备换成流动性,但成立专业的国家黄金银行可以。如果我们就能够把这个想法落实下去,我们的人民币国际化就会多一个具体的抓手。

如果要问人民币为什么要和黄金挂钩,说来话长,各种各样的历史文献太多,我不展开。

现实的需要也摆在眼前,比如说欧洲,之前打算向伊朗提供美元之外的结算通道,现在他们与俄罗斯的“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项目也面临美国霸权的制裁,如果在美元体系当中,欧洲只能乖乖听话,所以人家自己也想搞一套单独的结算体系,提高欧元的独立性,绕开美国。在此之外的另一个后手就是他们提出来要恢复金本位制,这是有他们的考虑的。他们只有把纸币和黄金挂钩,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提黄金和人民币挂钩这个话题,把欧洲人的想法也放进去,这就说明不是咱们一个国家的想法,是一个国际性的大潮流,大趋势。

大橘财经:我想在刚才的基础上补充一些问题。您在书里也提到,西方的黄金市场运行到现在,实际上是有问题的,那么现阶段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能不能举一些例子?

刘山恩:英国和美国的黄金交易市场是在那个时代,是在100年前、50年前的宏观环境中发展起来的。在这100年里,黄金市场是在一个全球一体化不断推进的大势下发展起来的。

传统的伦敦黄金市场原来也不是这个样,它是100年以后逐步变化才变成这样,美国的黄金市场本来也不是这样,50年后才变成这样。

为什么中国黄金市场要和国际黄金市场走不同的道路?

西方的两大黄金市场,是在追求全球一体化、经济自由化的环境里生长起来的。在全球市场分工中,他们把最低级的或者说不赚钱的生产环节交给了第三世界,所以中国形成了实体商品的生产中心,他们保留了设计和品牌的环节,搞所谓的笑脸经济,但是他们现在产业空心化了。

传统的国际黄金市场也是这样的道理,那是有资本的顶层设计的,现在已经异化成了美元有用性的工具,实物黄金交易同样“空心化”了。所以我们不能跟着他这么做。

尤其是美国,在实物黄金市场方面,可能比欧洲、中国要差。他们一门心思都放在发展虚拟黄金交易市场支撑美元有用性方面,维持美元霸权,在实物黄金交易市场方面,他们长期有意忽视,不会想扩大黄金的有用性,使金本位复活,去约束自己的货币政策。在实物黄金产量上,美国长期是全球主要产金国(中国从2014年至今一直保持世界第一)和黄金消费国,但没有发达的实金投资市场,这就是美国黄金市场存在的问题。

那么现在如果欧洲想要转型,想要黄金市场支持欧元,要建立一种黄金与欧元挂钩的一种货币制度,它是有基础的,他们不会落在最后。因为整个欧洲的官方黄金储备,比美国的8300多吨多得多,而且欧洲控制了全球的黄金实物流动性,当今金球黄金物流中心也欧洲,这就是瑞士三大国际银行组成的瑞士黄金市场。当然欧洲人不一定主观上多有先见之明,但客观上,这可以成为他们的战略防备,我想他们一定很庆幸自己在黄金方面比美国有优势。

中国现在还没有控制全世界黄金物流的能力,一定要有国家黄金银行的出现,才能有能力把全球的黄金实物吸引过来。我再举个例子,前几年我们黄金实物借贷发展很快,因为我们的借贷规模必须与货币政策匹配,有配额控制,而黄金由于有金融属性,所以黄金借贷如果不受监管的话,就成了货币监管体系的一个漏洞,如果任由其发展的话,这个口子越开越大以后就不好管了。但是如果我们有国家黄金银行的话,就能够正规发展这一块业务,然后跟人民银行的货币政策相协调。虽然说我们这一块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不妨碍我们准备多少做多少,甚至我们部分的人民币发行和黄金挂钩,比如10%,那也是非常有战略威慑力的。

西方还有一个问题出在金融整体缺乏监管。国际黄金市场是经济自由化状态下发展壮大起来的,其运行规则就是支持扩大规模,鼓励创新转移风险,而不是消除风险之源,结果蕴酿了更大风险。

伦敦黄金交易所的做市商们在密室中商定“伦敦金”价格并一天发布两次的制度,从1909年开始持续运行百年,终于在2013年爆发危机。起因是2004年以100万美元“白菜价”从罗斯柴尔德银行买来伦敦黄金市场做市商席位的巴克莱银行的贵金属交易负责人签订了一个对赌合约,如果金价突破了每盎司1558.96美元,巴克莱银行就要给客户支付390万美元,否则无需支付,于是该行贵金属交易负责人在定价前大量制造空单打压价格,再在定价过程中抛出这些假空单,最终不仅对赌获胜,而且不当得利170万美元,东窗事发后被罚款2.9亿美元。这只是一个典型案例,或者说是冰山一角,2014年德国金融监管部门对德意志银行开展了黄金定价过程中欺诈行为的调查,最终德意志银行从此退出伦敦金基准价制定,并和解了事。2015年,这种制度终于寿终正寝。

当然中国自己的金融监管,客观说,也有问题。大家都有体会,上世纪90年代学金融是最热门的,如果你调岗到了金融岗位,那是不得了的好事。但是站在今天的视角来看,金融也是个惹祸的行业,有很多大问题,很多不正之风出现在金融界,包括侵吞、挪用国有资产等等。所以我们对待金融市场,要从促进创新逐渐过渡到加强监管。

那么我总结一下,中国的黄金市场为什么要走自己的路。

第一,我们的黄金市场服务的战略目标,和西方是有差异的。

第二,单纯由企业主导的形式,不适应世界经济从完全的自由主义、西方单边主导的一体化,到全球多元化、多极化的时代发展要求。

第三,由于监管滞后,国际黄金市场出现了各种问题,所以我们自己也要加强监管。

所以我们如果能够把黄金交易完全市场化的形态,导向类似中国成立国家黄金银行的这种形态,那么不论从战略目标来说还是加强监管的要求来说,都能够顺畅得多。

大橘财经:我补充一个问题,您刚才说到中国黄金市场监管的问题,我想到的是,中国黄金市场的交易量的峰值,其实是出现在2016年,然后2017年、2018年有一个往下回落的波动,现在是稳定在10万吨以上,当然2019年又往上走。这样一个过程,是不是跟我们加强监管也有一些关系?或者说我们的目标本身,就不再是追求市场交易量单纯的放大。

刘山恩:商业机构追求目标和国务院追求的目标是有差距的。

如果我们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简单说,他一定是要求安全运行为先,国家的货币政策要求完全是第一位的。

但是作为一个商业机构来说,它的规模发展一定是第一位的,因为这决定了它生存的市场空间。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调整的是什么?必须要在国务院加强监管的总基调基础上,给商业机构提供新的成长空间和模式。不是说一监管就把他们治死,或者说一监管就不让做。他们确实是存在很多不大符合规定的交易,但是如果我们以创新和变革的角度看,你会发现,有很多新的市场经济形式就出现了。

监管是必要的,那是从大局需要,不监管不行,但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或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样的事情,是要尽量努力避免的。

比如说我提出的黄金市场第三次分层,推进国家黄金银行,那么可以预见,我们现有的三大黄金市场,就是上海黄金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以及商业银行柜台交易,都会给出一定的阻力,因为可能会分流他们的市场,而我的建议是从国家立场上出发的,但是如果能够把中国黄金市场整个盘子做大,在国际上的地位和吸引的资金提高,那对现的黄金市场、商业机构也是有好处的。

那么如果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因为我们国家战略目标发生调整,这几年就不是单纯地用黄金交易量的指标去考核商业机构的黄金业务了,而是要考核这些机构为中国吸引了多少实体黄金存量,给人民币提供了多少支撑力。当然黄金存量要有流动性,但这需要服务战略目标,如何能做到既有流动性,又使得存量的实体黄金不往外流,吸引国际黄金到中国市场来流动,而不是去英国、美国流动,这是一个考验和挑战,也需要制度创新。

大橘财经:最后一个问题,您在书中提到世界黄金协会员首席执行官施安霂,他对中国黄金市场有一个比较高的评价的。您认为他的评价既不是吹捧,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也成为您写作这本书的渊源之一。您能不能再跟我们谈一下这一段?

刘山恩:世界黄金协会是由全球最大的黄金矿企发起组建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银行或金融家,而是一群实业家,经营的是实体的黄金矿山。目前协会有27家会员,都是国际性的黄金矿业巨头,中国有两个会员,一个是中金黄金,一个是山东黄金,还有一个有潜在可能的会员,就是紫金矿业。所以说他们这些实体黄金企业的利益诉求,不是追求金融家们所看中的黄金交易产生的交易量和货币流动性,他们实际上追求的是产业的长治久安,也就是说,对实物黄金的市场需求量,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而现在最主流的国际黄金市场,都是以虚拟交易为主,当然中国目前也是,但是中国非常清楚,必须把市场交易量的扩张,建立在实物黄金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在货币的基础上。这一点我估计世界黄金协会也看得非常清楚,中国黄金市场跟美英市场不一样,那么他们是在这个基础上寻找知音。他们也必须找到重视实物黄金的典范,那么现在中国黄金市场通过18年的发展,规模和制度各方面都赶上来了,这就能成为他们做文章的一个切入点。

那么世界黄金协会从他的立场出发的一个必然选择,所以说,施安霂就想把中国的经验推出去,让全世界看看中国是怎么走的,这是他的一个想法。

至于他的话对这本书写作的影响,因为一开始,我也比较懵懂,什么叫中国特色?什么叫中国道路?要论交易量的话,我们现在还只是欧美市场的交易量的1/3、1/2,如果要用所谓主流经济学的那样的一套思维逻辑来衡量,中国还是小学生,还是一个跟随者。为什么施安霂和世界黄金协会会评价中国黄金市场已经是“一个引领者”,他们看到了什么?

从这个方向出发,我发现,中国走的道路和西方不一样。

第一,西方是专业化的单一市场,我们是综合性的多元化市场,我们一个国家里,就有多个市场组成的市场体系。

第二,我们是以实物黄金交易为基础的市场,所以我们实物交易的品种之丰富,在国际上第一流。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超越了对方。

第三,我们的多元交易平台,和实物黄金交易为基础的交易市场是怎么形成的?什么元素起了决定作用?我把它总结为顶层设计。这不是商业形态经过竞争形成的,那是经过顶层设计形成的。

那么为什么中国的顶层设计之路目前是只有我们能走的,西方国家是走不通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西方所谓的“民主制”,美国政府4年一换,没有执行力。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府有执行力和几十年上百年不变的战略定力。这样的一个中国发展模式,国际上有很多攻击的声音,说什么“不是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一党专政”、“政府说了算”等等,总之你不正宗,你叛逆,不承认我们的制度优势。

那么我就追溯,干预经济,是中国共产党特有的,还是国际上通用的现象?

我一查发现,所谓“自由市场经济”已经是过时了,那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所强调的。但是到了战后,实际是凯恩斯主义成为主导,成为西方各国发展经济遵循的理论。凯恩斯所探讨的“有形之手”“无形之手”的关系的问题,他就批判了“有形之手”不行动,任凭“无形之手”也就是任凭市场资源自发调整,失去了很多的机遇,造成迟迟走不出危机,不但时间成本特别高,而且造成资源大量的损失,产生经济资源的错配和浪费,这就是政府“有形之手”不介入造成的严重后果。美国罗斯福政府之所以取代胡佛政府,就是因为这个问题。罗斯福他在纽约州是有作为的,但是胡佛主政的联邦政府不作为,被视为导致了1929年到1933年的经济危机娲首。而这个时候罗斯福出来,不就是大张旗鼓地搞国家计划吗?不就是让“有形之手”发挥作用吗?但是现在,西方所谓的自由市场经济危机不断,造成了很多的负面后果。

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中国就示范怎么处理“有形之手”和“无形之手”的关系问题,我国黄金市场在顶层设计下的快速繁荣发展就是一个典型,一个缩影。我们中国经经济发展并不是排斥市场经济,我们也是市场经济,只不过我们借鉴了同是市场经济凯恩斯主义,是吧?这样一下就能把我们中国特色市场经济理论跟对方说通了。(采访完)

后记:

本次采访发生在7月27日上午,就在大橘财经财经与刘山恩对话的过程中,黄金价格持续上攻,纽约黄金交易所主力合约价格突破2011年9月创出的1923.7美元/盎司的历史高点。

实际上,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每一次黄金的大牛市,都与美元霸权基础的动摇有相当大程度的相关性。

28日,我们与刘山恩再次进行交流,刘山恩认为,这一次金价上涨就印证了公道自在人心,这是一种现在世界上人类自然选择的结果,实际上反映了全世界人民的一种“苦美元霸权久矣”的一种心态,虽然大家还不太敢公开地反对美元,但是人们内心的想法是阻挡不了的,从内心来说,对美元的不信任感增加,自然而然地拉升了黄金的价值。

如果我们把握住这个基本分析点,就会看到有的时候美元未来某些时刻可能还是显得很强势,指数是反弹了,但这是个战术性的动作。从战略性来说,到目前为止,只有美国人还自认为可以挥舞着美元霸权的大棒,打这个、打那个,威风凛凛,实际上它处于一个自掘坟墓的过程。

如果我们认可这个分析的基础,美元未来的名义价格和全世界人民的心理价格,可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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