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进 昆仑策研究院
醉翁之意不在酒。作者的真正用意,并不在否定《大秦赋》,而是通过否定《大秦赋》来寄托他的政治理念。换句话说,就是打着学术的幌子玩政治。
咒骂秦始皇的目的何在?
新年伊始,网上流传冯天瑜题为《“史剧”与“史观”》的文章(见【附录】)。这篇文章对电视剧《大秦赋》大加挞伐。其治学之轻率、情绪之偏激、政治之狂妄,前所未见。很难想象出自一位所谓著名历史学家之手。
【冯天瑜,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专门史中国文化史方向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我认为,电视剧《大秦赋》尽管有毛病,有违背史实,过分美化秦始皇、李斯的地方,但是在大方向、大关节上是靠得住的,不能彻底否定。醉翁之意不在酒。作者的真正用意,并不在否定《大秦赋》,而是通过否定《大秦赋》来寄托他的政治理念。换句话说,就是打着学术的幌子玩政治。
冯氏的这篇文章,有两个要点:
一是大骂“秦始皇”。
冯氏说,秦始皇是“绝世暴君”、“大屠夫”、“百家争鸣断送者”;“专制集权共主”、“对自己的文臣武将乃至王族亲贵也极度苛酷残忍”,如此等等。纵观资产阶级专政者,哪个不是“暴君”、“屠夫”?他们是搞王冠落地,血流成河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北美,使得数千万拉美土著居民在瘟疫和枪杀中丧生;美国资本的扩张,导致2000万拉美儿童的流离失所,这些都是血写的历史事实。冯氏为何不骂作为工人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敌人的国际垄断资产阶级,而专门骂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呢?舍近求远,这个选择本身就是值得人们深长思之的。
秦始皇作为一个封建最高统治者,我们从不讳言他有残忍的一面、破坏性的一面,但是他又有推动历史进步的一面,为中华民族建立伟大功勋的一面,而且这后一方面,才是他的本质方面。比如说秦始皇破坏文化。须知,秦始皇创造的郡县制,是比夏商周三代不知要先进多少倍的制度文化,影响中国历史两千多年的制度文化!只看破坏的一面,不看建设的一面,这是公正的治学态度吗?历史评判与道德评判,既有联系的一面,也有明确区分的一面。如果用道德评判来代替历史评判,那就成了娖娖纤小之夫,从而失去了作为一名史家的起码资格。
二是攻击“大一统”。
冯氏说,“大一统并非是社会进步的灵丹妙药”,“把历史的正义性简单归结为政教是否大一统,必陷虚妄”。这是冯氏对“大一统”的基本态度。冯氏对“大一统”的攻击,发生在反对“台独”,实现国家统一的历史时刻,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下面看看冯氏反历史的唯心主义历史观。对于秦灭六国、实现统一,冯氏说,“秦的大一统于民于国带来的灾难并不低于利益”,“秦以后两千多年治乱循环,治与乱皆与秦制有关”。在冯氏那里,“灾难”、“治乱循环”,都是“大一统”惹的祸。这完全是颠倒历史真实的无知妄说。是祖国统一有利于国家发展进步,还是国家分裂有利于国家发展进步?春秋战国、三国鼎立、南北朝对峙、五代十国、民国军阀割据这些分裂历史时期的史实已经从反面作出了鲜明回答。“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就是分裂战乱的写照,这还用得着详加述说吗?
进一步地,冯氏又谈及世界。冯氏说,“不能说今天列国分立的西欧比横跨欧亚的大一统俄罗斯落后”,“大一统的帝国,长期充当‘欧洲警察’,是近代欧洲进步的大障碍”,“西欧的一些分治小国,是现代文明的较高典范”,“大一统的俄罗斯至今仍在中等收入陷阱里苦苦挣扎”。“芬兰被俄罗斯‘统一’时,苦难深重,而摆脱俄国这一民族监狱后,几十年间成为先进国家”,“蒙古统合了亚欧大陆,却令东亚、中亚、东欧诸文明破坏惨重,而摆脱蒙古可汗的大一统,反而亚欧诸国的历史性进步”。
这又歪曲了世界历史。蒙古扫荡欧洲,那叫大一统吗?他们建立了大一统吗?芬兰的发达,仅仅因为摆脱俄罗斯吗?芬兰被俄罗斯侵占,那叫“大一统”吗?如果西欧分裂好得很,他们为什么又搞欧盟呢?为了“论证”自己的歪理而揑造曲解历史事实,是论者惯用的手法。但是问题还远不止这么简单。他是在通过谈论“大一统”玩政治。说“大一统”的俄罗斯的坏话,不说一句“大一统”的美帝国主义在全世界制造“民族监狱”、“苦难深重”、 “破坏惨重”的坏话;说“大一统”俄罗斯至今仍在“苦苦挣扎”,不说列宁和斯大林领导的“大一统”的社会主义苏联的光辉成就,不说正是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叶利钦的背叛造成了“大一统” 苏联解体,不说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后东欧的凄惨景象,这是在为哪家的政治辩护呢?
文末“劝君少颂秦始皇,民治定比君治强”,是一句煽动性口号。联系到冯氏吹捧资本主义国家是“典范”、“先进国家”、 “现代文明”,联系到他攻击“中国文明现代转型比西欧、日本较为困难”,就不难理解冯氏本文所煽动的“民治”是什么货色了。明眼人一看便知,论者煽动“民治”,其实就是要让中国实行欧美的所谓“宪政民主”。不错,美国先总统林肯确实标榜过美国的所谓“民有、民治、民享”,但是美国实行的真是这样的民主吗?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格得斯蒂茨道出了这个所谓民主的真实——“1%的人所有、1%的人治理、1%的人享用”。看一看新冠病毒疫情暴发以来美国下层人民的悲惨境遇,哪里有什么民主、人权呢?世界历史上真正的人民民主,只能出现在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时代。论者要求用资本主义的民主取代社会主义的民主,这是历史的倒退,这是历史观的倒错。
记得作者当年风光供职的那个写作组,曾经在1974年第六期《红旗》杂志上发表《论商鞅》一文,对法家一派进行了全面美化和无原则吹捧,而于今日,冯氏却全盘否定商鞅、秦始皇、李斯等法家一派人物,说“几代秦王奉行商鞅残民、弱民、穷民、愚民政策”,并以此影射攻击社会主义中国的统一和社会主义民主,如此翻云覆雨,真是如鲁迅所说:时代的车轮是这么容易地将人碾碎的。
【附录】冯天瑜:
“史剧”与“史观”:
劝君少颂秦始皇,民治定比君治强
(一)
约于十多年前,笔者草撰《评时下清宫戏历史观》,简析《雍正王朝》等一批颂扬清代帝王电视剧的史观偏失:把暴君美饰为爱民仁者,将尽斩同类、厉行文字狱、剿灭公论的阴谋家胤禛褒扬为“得民心者得天下”,扭曲历史真实,惟此为甚!此类史剧,显然从《红楼梦》《儒林外史》《哈姆雷特》《李尔王》《战争与和平》等中外文学杰作社会批判的传统上大开倒车,沦为宣扬专制君主独裁的御用品,对今人心智毒害匪浅。
(二)
值得注目的是,此后十余年间,同类影视剧一发不可收,对专制帝王颂声的分贝愈益高昂,可谓震耳欲聋。如电影《英雄》,启用一流演职人员,将杀人如麻的独夫民贼秦王盛赞为绝世英雄,连准备前往刺杀的侠士也为其感化,拜服阶下,彻底颠覆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大侠形象。此乃史界、文界的一大奇葩也!
令人讶异的是,继《英雄》之后,一批颂秦的长卷电视剧接踵而至,观众应接不暇。时下,央视更汇集一线演员,推出七十八集巨制《大秦赋》,高调赞颂秦始皇,将《史记》等史书,《过秦论》等策论,《阿房宮》等文赋,《孟姜女哭长城》等民间故事所定格的那位绝世暴君、中国历史上的空前大屠夫、百家争鸣的断送者,抬举到政治高峰、道德圣殿;“天下苦秦久矣”一变而为“天下盼秦若久旱望云霓”,这更是史界、文界的空前创举。吾辈已见怪不怪,如此种种,无庸多议,现在仅就该剧历史观的一个症结处试作考析,因为如上奇葩之说皆根源于此一史观。
(三)
《大秦赋》的史论依据,归结起来是:秦王终身力行东出,扫六合,并天下,是为着解万民于倒悬。“一天下”既然是天字第一号的正义之举,成功实行者秦始皇当然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英雄。
为辨析上说,我们首先看看,秦王扫六合,是否意在解万民于倒悬。
遍览史籍,兼涉考古发掘材料,可以发现秦王虽讲过“黔首安宁,不用兵革”一类漂亮话,但他“扫六合,一天下”,非为其他,全然为了做天下共主——超越周天子那样分权的宗法封建共主,而是掌握全部军政财文大权的专制集权共主。诚如唐人柳宗元、明清之际王夫之所言,秦皇所为,全然出自一己私欲。为达此目的,可以利用一切、也可以破坏一切。秦王称帝前后的实践,是一部奴役七国臣民的血腥历史。
几代秦王皆奉行商鞅残民、弱民、穷民、愚民政策。中国文化本来长于“治民”,乏于“民治”,而秦制之下,民众更绝无问政权,有的只是服从君令,庶民任君宰割。而滥杀黎民,是秦政的家常便饭,秦将白起一次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此种屠俘之残暴程度,在世界战争史似无第二例),嬴政挥师攻陷赵都邯郸、魏都大梁、楚都郢,皆行屠城,宫廷、民居洗劫空,贵胄、文物全数移往咸阳。列国称秦军为“虎狼之师”决非虚夸。秦王对自国秦人也极端残忍,除橫征暴敛、敲骨吸髓外,还征调数十万黔首长年修建阿房宫(后来项羽焚烧此宫,大火延烧数十日,足见其广大),又几十年如一日修建骊山陵墓(尚未开掘的始皇陵估计是世界规模最大、藏品最富的帝陵,仅以其附件——秦兵马俑规制之宏大,便可推想皇陵的伟岸),完工后,为保守陵墓机密,数以万计的民伕格杀无论。这在世界史上亦属罕见。
观诸全部史籍,不见秦王东出解民于倒悬的任何实例,而所见只有尸骨遍野、城垣尽毁。但长剧《大秦赋》一而再,再而三让嬴政声情并茂地宣称,东出、一天下,为的是拯救万民于水火,还出现楚人投奔秦国的热烈场景,这种编造实在匪夷所思。
(四)
在统一战争过程中,秦始皇、秦二世对自己的文臣武将乃至王族亲贵也极度苛酷残忍,吕不韦、韩非、李斯、蒙恬、芈氏等有大功于秦政者,皆死于非命。秦代开启诸朝屠戮开国功臣之恶例,这正表明中国专制君主政治是一部绞肉机。而《大秦赋》对此或轻描淡写,或给绞肉机的操盘手嬴政虚构脉脉温情(如对吕不韦之死痛心疾首),或百般美化谋臣间的相互残杀(如把李斯陷害韩非写成韩非哀亡于李斯怀抱)。统一战争中起重要作用的秦廷君臣(包括秦始皇本人)几乎无一人得到好死,这正是秦政残暴无情属性的必然表现。对此类历史现象,若能如莎士比亚《哈姆雷特》《李尔王》那样加以鞭笞,则大有历史教育作用,而《大秦赋》反道而行,竟扭曲历史实情,为秦廷君臣涂脂抹粉,给暴虐、狡诈的秦政乔装打扮,为一部鲜血淋漓的绞肉机披挂粉色锦缎,真不知是何用心。
(五)
统一列国,一合天下,是战国时人的共同愿望。墨子多作其说,孟子有天下“定于一”的名论,韩非子有更明确具体的设计。秦国、秦王是这一历史大势的有力践行者,此点必须肯定。李贽在这一意义上称嬴政为“千古一帝”,是可以成立的。但一切范畴都不应该绝对化,皆要置于特定的时空条件下加以评价。“大一统”亦如此。一般来说,国家大统可以休止兼并征战,有益于经济文化的发展,故我们赞同柳宗元《封建论》的言说,肯定秦制的统一措施诸如合六国文字于秦篆,统一度量衡,废封建、立郡县等等,此类秦制的历史贡献不可低估。这是秦王运用“恶”的杠杆启动的历史进步,应予肯定。然而,秦代确立的专制君主集权政治传延两千年并不断强化,在中国历史上是一柄庞大的双刃剑,积极作用、消极作用皆不可低估。在近古以至近代,消极作用日益昭彰,君主专制集权成为阻碍中国社会近代转型的重大惰因。故在文明转型的近现代为君主专制大唱赞歌,把秦始皇抬到德越三皇、功过五帝的位置,让今人对其顶礼膜拜,是莫大错误。
(六)
历史进步的根本标志,并非在政治的分合治,而在文明的进步,包括生产方式、社会结构、政治制度、观念形态进步与否。将历史的正义性简单归结为政教是否大统,必陷虚妄。例如,不能说今天列国分立的西欧比横跨欧亚的大一统俄罗斯落后。大一统的帝俄,长期充当“欧洲警察”,是近代欧洲进步的大障碍。西欧的一些分治的小国,如荷兰、比利时、瑞士、瑞典、丹麦是现代文明的较高典范,而一统大国俄罗斯至今仍在中等收入陷阱里苦苦挣扎。又如,芬兰被俄罗斯“统一”时,苦难深重,而摆脱俄国这一民族监狱后,几十年间即成为先进国家。
以中古史而论,大一统成就了汉唐的昌盛,但大一统也并非社会进步的灵丹妙药,蒙古统和了亚欧大陆,却令东亚、中亚、东欧诸文明破坏惨重,而摆脱蒙古可汗的大一统,反而是亚欧诸国的历史性进步。蒙古征服金、宋,建立版图宏大的元朝,却使“造极”于中华的宋代文明发生大倒退。满洲人再度大一统,然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严重破坏明代文明,尤其使商品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坠入苦难深渊。元、清两度大一统固然有开疆拓土之功,但造成文明大倒退却是事实。故对“国家一统”须作具体分析,不可笼统赞扬。
值得注意的是,在冷兵器时代,完成大一统的往往是握有强力的后进人群。史上多次发生后进文明一统天下,其对先进文明的破坏,罄竹难书。以秦王扫六合而论,其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废封建、立郡县,皆有益于中华文明的进步,应予肯定,然而,较之魏赵齐楚,秦是落后文明,秦灭六国,在某种程度上是野蛮战胜文明,破坏性极大,汉初贾谊、晁错等人雄文生动展现了秦统过程中对繁荣的六国经济文化的毁灭性破坏。从战国中期到秦统一的百年间,人口锐减至三分之一,邯郸、大梁、郢都等繁华都市毁灭殆尽,函谷关以东地区的文明至汉代文景之治时期方得恢复。可见秦的大一统,于民于国带来的灾难并不低于利益。秦二世而亡,是历时最短的统一王朝,绝非偶然。
唐人柳宗元肯定秦代的统一之“制”,又批评其暴虐之“政”;明清之际黄宗羲、顾炎武对专制一统之秦制与封建分权之周制,作利弊得失的具体分析,而没有一味颂秦;近代民主主义者谭嗣同更严厉谴责残暴的秦政,认为近世中国的落后与之直接相关。
回到《大秦赋》所涉时代,秦朝二世而亡,连推行秦制者也以悲剧收场,从商鞅到韩非、李斯、扶苏、蒙恬,以至于秦始皇本人,皆不得好死,而秦以后两千多年治乱循环,治与乱皆与秦制有关;至于中国文明现代转型比西欧、日本较为困难,也与“百代皆行秦政法”有关。既然如此,可以留下一句话:
劝君少颂秦始皇,民治定比君治强。
2021年元旦,冯天瑜识于武昌珞珈山
(来源:昆仑策网【综合】,正文转编自“红色文化网”,附录转编自“明清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