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全国“最牛”老板送去坐牢

汤兴 · 2021-03-01 · 来源：瞭望智库

1月26日凌晨，首尔高院对三星掌门人李在镕行贿案的判决正式生效。因向前总统朴槿惠行贿以助其顺利继承经营权，李在镕被判处30个月有期徒刑。此前一天，李在镕方已表示将放弃上诉，接受判决。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星掌门人判决热度直追前总统朴槿惠案的宣判。在韩国，前总统入狱不是新鲜事，收过三星贿赂的李明博和朴瑾惠两位前总统已在监狱“相会”，但财阀掌门人被判实刑实属罕见。就连韩国正义党发言人张泰洙也不禁感叹“虽然判轻了，但很庆幸这次没有出现‘三五定律’”。

何为“三五定律”?即对于韩国财阀掌门人的案件审判，一审判处5年或以下有期徒刑，二审后改为“3年有期，5年缓刑”，免于牢狱之灾。如李在镕的父亲李健熙，就是三五定律的受用者，在缓刑期间获得总统特赦。同为掌门人不同命，李在镕没有父亲的好运气。

韩媒《时事杂志》(Sisa Journal)评论这场判决是韩国财阀体制的暴风雨，那么这场暴风雨会是韩国财阀近黄昏的信号吗？

文 | 汤兴

本文转载自《南风窗》旗下微信公众号“盐财经”(ID：onecity1000)，原文首发于2021年2月26日，标题为《把全国“最牛”男人送去坐牢》，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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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阀改革势在必行

早在现任总统文在寅上台时，韩国财阀的上空就已经乌云密布。

文在寅是在国民对前任政府的失望中上台的。朴槿惠“亲信干政门”，把韩国政商勾结的毒瘤暴露在民众面前。

在大选期间，文在寅就将财阀改革纳入竞选口号，并直接点名三星。就职典礼时，他更是强调首要任务之一就是财阀改革，要让政商勾结完全消失，创造一个没有特权的韩国。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李天国告诉记者：“韩国一些政界人士在政治竞选等活动中，不断获得财阀的政治献金，财阀也愿意通过这种形式为自身发展谋求更多机会。韩国财阀与政界人士之间已经形成错综复杂的庞大利益关系网络。”

财阀积弊不止是乱政，曾被文在寅任命为青瓦台秘书室政策室长的张夏成，在《韩国式资本主义》一书中就指出，韩国特有的“财阀经济结构” 是韩国无法正常实行市场经济最大的绊脚石。

韩国财阀在国民经济中占据的比重，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国家经济的稳定性。

《华盛顿邮报》将韩国称为“三星共和国”并非空穴来风。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韩国2020年GDP为1.58万亿美元。仅三星旗下的三星电子，2020年总销售额就有236.807万亿韩元(约0.21万亿美元)，占比超过13%。

韩国财阀对国家经济的影响，除了体量，还有渗透性。有观点认为，韩国财阀将触角伸向社会经济的各个领域，制约了创业型及中小企业的发展。三星、现代、LG、SK四大财阀旗下的百家子公司，几乎涉及了所有你能想到的产业和领域。

张夏成还指出，财阀集团严重缺少透明性和责任感，凭借着自身影响力，控制舆论以及破坏市场秩序。

因此，文在寅矢志进行财阀改革。

文在寅在执政期内，一方面，为实施“经济民主化”政策，进行“公正经济3法” (《商法》、《公平交易法》、《金融集团监督法》)的修正及制定措施。

“在过去，政府以产业化政策为方针，重视财阀为首的发展政策，通过财阀优先引领经济，起到带动整个行业的积极作用，也给国民带来经济上的利益。”韩国在宥律师事务所的崔弼在律师向记者解读，此类政策虽然带来了汉江奇迹等辉煌经济成就，也使得经济两极化趋势加剧。

因此，“比起以财阀为首的经济成长，进步派政府更重视经济民主化，逐渐制约企业的垄断结构。通过防止财阀高度垄断市场，让更多的中小企业可以一并健康的成长起来。”

另一方面，文在寅也督促财阀内部整改。他任命著名“财阀改革派”的金尚祖担任公平交易委员会会长。

金尚祖一上任就给财阀下通牒，限令他们进行自我改革。自我改革包括但不限于减少交叉持股(财阀家族通过子公司间互相持股牢牢把控决策权)、增加治理透明度以及建立外部监督委员会。

SK和乐天等集团嗅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很快出台了配合意味的系列政策。三星傲娇了一段时间，在掌门人经历几次庭审后滑跪。

目前，三星已建立合规委员会并退出无工会组织，掌门人李在镕也在2020年5月向国民道歉，并宣布不会将经营权传给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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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商博弈何时休

在李在镕判决出炉的当天，文在寅略带自信地在记者会上表示，财阀改革已大体完成。除了让韩国最大财阀三星的掌门人打破三五定律，案件判决的一个月前，他一直推进的“公正经济三法”在国会上全部顺利通过。

至此，文在寅的财阀改革取得了重要成果，但真如他所说，财阀改革已大体完成了吗?从目前政商界对财阀改革的批判来看，事实并非如文在寅宣称的那样。

“公正经济三法”一通过就“喜提”六大主要经济团体集体抗议。韩国经营者总协会、韩国贸易协会、韩国上市公司协会等六大经济团体均对法案表示反对，并要求国会重新审议。

据韩媒《中央日报》报道，在野党和商界称其为“企业监管三法”，并表示这是在不顾商界反对下通过的。崔弼在律师认为，韩国经济界及保守派阶层，批判该三法对企业的影响力过大，在经济不景气的疫情期会制约经济活动，降低经济活力。

判决后，以经济之名要求“释放李在镕”的声浪很高。据韩媒报道，韩国全国经济人联合会、韩国经营者总协会、韩国贸易协会和韩国上市公司协会，在案件裁决后立即发声：“掌门人的缺席可能导致一场风暴，不仅对三星，对韩国经济也是如此。”

韩国最大民间经济团体大韩商工会议所会长朴容晩，在判决前就向首尔高院提交请愿书，称“考虑到韩国经济，给李副会长一个机会”。

政界也有请愿，李在镕放弃上诉当天，前“正确未来党”党首孙鹤圭，在Facebook发长文，请求文在寅赦免李在镕。洋洋洒洒两千字，诉说三星于韩国经济的重要性，请求总统顾全大局。

在野党和商界拿经济说事，可以说是非常精准地扎到文在寅的心了。文在寅执政的软肋就是经济，据韩媒分析，他几次民调支持率下降，经济不景气都“功不可没”。

据韩国统计局的最新数据，韩国目前的失业率为4.1%，失业人口达113万。尽管失业数据有疫情的原因，但疫情前，失业率也是文在寅最头疼的地方。他屡次表示增加就业是其最大的目标，尝试通过扶持企业，调整薪资等方式促进就业，但都效果不彰。

此外，文在寅经济措施下房价屡创新高，使民众对他的不满雪上加霜。文在寅针对房价先后出台了限购、限贷等多个政策，还带头号召高官一起卖掉多余房产，结果引发了民众恐慌性购房，房价再度飘升。

无休止的政商博弈，最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没有工作也买不起房，民众怨声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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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笑到最后

和与政商界的博弈相比，文在寅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手——时间。

据韩国宪法“总统任期五年且不得连任”，其任期不过还有400余天，他需要考虑卸任后留下的政治遗产，能否在下任政府手中延续。

有分析人士指出，文在寅需要在余下时间内多积攒政绩、增加支持率，让进步派赢得下一任选举。否则，文在寅及其已取得的成果，都可能随着他的离任而付诸东流。

文在寅另一执政目标，即收回战时指挥权，在其任期内已基本无望，因此能否在经济上有所突破至关重要。

李天国对此表示认可：“由于新冠疫情对韩国经济影响较大，未来文在寅政府会把更多工作重心放在国内抗疫、搞活国内经济活动以及开拓对外经济关系方面。而不是寻求财阀改革的进一步突破。”

保经济与战财阀，历来都是两难。张夏成指出，每当韩国经济面临困境的时候，韩国总统就会向财阀掌门人家族求助，请求加大投资和增加就业。

文在寅政府也与财阀合作多次。2020年2月13日，新冠疫情爆发后，文在寅立即与三星电子、现代汽车、SK、LG、乐天、CJ等财阀掌门人，召开了商界应对新冠疫情的座谈会。各大掌门人均表示会尽到企业责任感，创岗抗疫。

李在镕更是表示：“创造就业和创新投资是企业的本分，最重要的是创造就业岗位，我将亲抓亲管。”此前三星积极投资新厂，文在寅也是很满意的，几次亲临现场剪彩。

虽然文在寅政府把李在镕送进去了，但李在镕在狱中也不忘表忠心，判决生效当天就从狱中发来指示，督促三星增加投资和就业。

同时，三星方也表示，掌门人的缺席会对三星经营产生影响。虽然可以远程指示，但把控着决策权的掌门人在狱中会耽误大型投资和并购事宜。

基于文在寅接下来要重点打经济，对于来自商界的“释放李在镕”请求，实现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李在镕所犯的贿赂是文在寅自己制定的五项不可特赦罪行之一，文在寅会打自己的脸吗?

学者李天国认为：“不能排除李在镕获得特赦的可能性，只不过，这次实际服刑的时间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长，至少要明确表达了文在寅政府对财阀的警告。”

崔弼在律师也表示：“因社会影响及政治性问题，目前释放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之后，与朴槿惠、李明博两位前总统一同赦免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桃花扇》中有句戏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韩国财阀在政府大力扶持下“起高楼”，随着韩国迈入亚洲四小龙之列成为韩国经济支柱，国民也与有荣焉，为之骄傲。

后与政府勾结，为自身利益成为韩国经济毒瘤。如今已经历了“起高楼”、“宴宾客”，以及文在寅的打击，韩国财阀体制会否“楼塌”?

道阻且长。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李天国称，政府推动的财阀改革一时之间很难彻底实现。历届韩国政府也曾经通过法律手段来整治财阀，取得不少成果，但现在仍然无法杜绝财阀乱政的行为。

“韩国的财阀经济形成并非一朝一夕，彻底改革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未来，打击财阀的垄断，规范市场秩序，仍然是韩国政府面临的重要任务。”

回溯历史，韩国国民一直以“血性”著称，但面对那些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的国内财阀，这种“血性”一直都缺乏力量，好像已经被驯化。这一次，第一财阀终于坐牢，无疑折射了一些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