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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人逃税的千年战争,中国能打赢吗?

富人逃税的千年战争,中国能打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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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校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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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爆发了一场令全球震惊的黑天鹅事件,国际调查记者协会(ICIJ)公开了1340万份被称为“天堂文件”的财务报告,很多政要和富豪为此坐立不安。

在这份名单中的人,有特朗普内阁成员、加拿大总理的助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等等。

“天堂文件”的大部分内容来自百慕大的毅柏(Appleby)律师事务所。这家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律所的官网上写着,其业务是“为全球公营及私营公司、金融机构以及高净值个人提供离岸法律意见”。

一大批社会名流和知名企业的避税行为被暴露在阳光下,让我等搬砖族眼界大开,不禁感慨,有钱人真会玩。

据统计,全球最富有的26人所拥有的财富,相当于全世界收入较低的一半人群的财富总和。

财富的鸿沟已经让人们对人类社会公正产生怀疑,而避税更是加剧了大众对精英阶层的认知,原来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们也是得心应手。

这不得不让人想到这两年最流行的一个话题,那就是“内卷”。

英国经济学者麦迪逊在《世界经济千年史》中,通过数据计算得出一个结论:

19世纪20年代,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世界总量的33%,整个欧洲的总和不到25%,而美国与日本加起来也才占4.8%。

满清的经济在全世界一骑绝尘,同时却依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饥民流离失所,起义接连不断。

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是八旗军队打下的,功成之后,八旗子弟自然就骄奢淫逸,作威作福。于是,底层百姓只能在最有限的资源里生存和夺食。

等到成千上万的人都饿了肚子,就有了之前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之后的“天下一家,同享太平”。

千年来,农耕文明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被锁定在万古如长夜的内卷中。

直到新中国的土地革命,将吃人的封建剥削和宗法制度一举铲除,我们才迈进了新的历史征程。

时间流转,曾经的问题再度摆到了人们面前,贫富的分化肉眼可见地夸张,各行各业都在内卷中挣扎。

福报发源地有人频频讲金句,最接轨国际的城市有人加班猝死,996、打工人、奋斗逼……一个个热梗背后折射的是,时代铁幕下的年轻人无法自救的彷徨。

新世纪的昂扬随着父辈们的草莽青春一同远去,加固的文明幻景让历史的隐忧浮上水面。

清醒的一部分人喊出了入关的口号,它是一个振奋人心的词,仿佛万能解药,只要入关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另一部分人则说根源还在我们自己。只是现在不可能再来一次强制剥夺财富,我们只好寄托于程序上的操作——税收。

马克思说,国家存在的经济体现就是捐税,通过税收,可以调节社会的收入分配,让富者不至于太富,让穷人不至于太穷。

英文里也有句老话,人生有两件事不可避免,一个是死亡,另一个是纳税。而有钱人对此恐怕并不赞同,因为他们会选择逃税。

1932年10月26日4点10分,巴黎的一个警察小分队突袭了位于香榭丽舍大道的一栋住宅,那里是瑞士巴塞尔商业银行的秘密办事处。

警方很快找到了他们想要的证据——银行保密信息。这是一份1300名逃税客户的名单。

两周后,国会展开了激烈辩论。各方代表强烈愤慨,要求把名单交出来。

而手握银行客户名单的社会党领袖菲彬·阿伯丁不敢把名字公布出来,只好打着官腔说,名单上有2名主教,12名将军,部队总审计长官、3名参议员、法国标致家族……等等。

国会中的一名共产党员站出来说,政府对逃税的富人竟然采取如此宽大处理,而一个犯欺诈罪的小商贩却要受三年牢狱之灾。

早在上世纪20年代,瑞士的银行家们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满世界打广告,说可以帮助企业家偷税避税,搞得瑞士的外交部长都担心别的国家会进行打击报复,不得不催他们低调点。

这次丑闻出来后,为了平息民愤,法国财政部长承诺“会采取政府可以采取的一切手段”打击逃税行为。

瑞士则拒绝了法国要求的合作,在一份官方保密文件中这样写道:“我们是绝对不会协助法国方面人员进行司法合作调查的,这会对存在瑞士银行的外国存款业务造成非常不好的反响。”

法国人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决定来一次硬碰硬,二话不说将两名巴塞尔商业银行的两名官员抓了进去。

很快,瑞士的媒体就行动起来,大写特写法国警察铁拳重击,说这是一场仇恨之战,把瑞士粉饰成一个被霸凌的对象,但对逃税的问题却只字不提。

不仅如此,瑞士的银行家们特别会包装自己。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传说盖世太保渗透进瑞士银行,想找到犹太人的存款细节,而瑞士银行则想办法帮犹太人逃脱纳粹的掠夺。

实际上对犹太人进行掠夺的,是瑞士自己。1939年,二战爆发,许多犹太人为了逃避纳粹的追杀,翻山越岭来到瑞士边境。

然而除了少数有钱的难民能够进去,大多数都被拒之门外,有一个德国犹太商人是变卖了在柏林的所有家产,才换取了一本瑞士签证。

瑞士银行打造神话故事的原因,无非是想阻止各国政府对自己的审查。

与瑞士相比,真正的资本主义帝国,更加野心勃勃,建立了一个全球性的金融网络帮助富人避税。

大萧条摧毁了自由金融秩序的美梦,在凯恩斯主义的黄金年代,西方世界普遍加强了金融监管。

金融家的喉舌自由主义学者们,开始恶意地攻击凯恩斯。于是,一种开始于伦敦金融城,后被华尔街所拥护的思想,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灾难之源。

1947年4月,一位瑞士信贷高级官员阿尔伯特•哈诺德在瑞士日内瓦的朝圣山度假村召集了36位学者开会。

在出版了《通往奴役之路》的著名反社会主义经济学家哈耶克的领导下,展开了关于自由主义复兴的斗争。

哈耶克说,我们必须培养和训练我们的自由战士军队,在不断地努力和对自由的信仰下进行斗争。这次会议产生的朝圣山学社成为全球反凯恩斯主义的大本营。

参会的人当中,有位美国的经济学家,名字叫米尔顿·弗里德曼,他的思想启发了撒切尔和里根,成为新自由主义的来源。

二战以后,伦敦作为世界金融一哥的地位不断走弱,到七八十年代已经日薄西山岌岌可危了。

1986年,撒切尔夫人平地一声惊雷,突然解除了对伦敦金融市场的监管,打响了新自由主义革命的第一枪。

当人们以为英镑这艘巨轮即将沉沦的时候,伦敦金融城在海外却找到了一艘更适合航海的船只——欧洲美元。当曾经的老大帝国的殖民余威即将消失的时候,伦敦金融城纷纷化身为离岸岛,以金蝉脱壳的方式活了下来。

在风景优美的加勒比海上,有一群“强盗”在这里纵情人生,只不过他们的名字不是杰克船长,也不是巴尔博萨船长。

他们是来自谷歌、微软、和记黄埔、BAT等大公司的富豪们。

这些都是日不落帝国遗留的福利,14个小岛国成为了英国的海外领地,并效忠英国女王。

其中的安圭拉岛、百慕大群岛、维京群岛、直布罗陀、蒙特色拉特岛等,都是秘密司法管辖区,和伦敦金融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开曼群岛最开始没有银行,没有电话系统,也没什么商店,等发布了第一部信托法后,短短几个月国际长途就接到了这里,机场可以让喷气式飞机随意起降。

英国对这些管辖区牢牢控制,但又不希望别人看出来有控制的痕迹,比如他们会对外说,泽西岛政治上是自治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做主。

在帝国的废墟上,一个新的金融帝国正冉冉升起。

分散在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司法管辖区,构成一个巨大的避税天堂,为富人们提供安全、免税、无管制和保密的金融服务。

根据英国的研究机构,Tax Justice Network的调查统计,全世界主要国家为了避税而转移到避税天堂的总资产大约有21万亿美元(1970-2010资产转移累积总量)

在避税天堂避税有很多玩法,最经典的是信托。简单理解就是“受人之托、代人理财”。

关于信托,最著名的当然是比尔·盖茨的骚操作了。

盖茨曾因为捐出家产被作为道德楷模在国内大吹特吹,实际上他为了逃避美国巨额的遗产税,就成立了家族慈善基金,这也是一种信托,让自己的子女当管理人,子子孙孙享用不尽。

有一年他来中国,劝富豪们把家产都捐出来,结果兜了一圈,吃了闭门羹,没有人想见他。

这是骗子把别人当傻子的故事,中国又没有遗产税,富人们又没老年痴呆,凭什么会把钱给你?

信托的玩法已经很久了,据说起源于11世纪的英国,在宗教笼罩的年代,封建君主不能对教士收税,于是,大批民众为了逃税纷纷加入教会,并将土地进行捐赠。

这当然损害了领主们的利益,英王亨利三世于是颁布了没收法,将捐赠给教会的土地通通没收。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教会反手就来一个“用益权法”:想把土地捐赠给教会的人,生前可以立下遗嘱,把土地捐给第三方,人死后第三方可以代教堂管理,子女可以享受土地财产的收益。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套路,中国人搞这个把戏比英国人还要早。

写《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可谓是妇孺皆知了。别人都说富不过三代,范氏家族却绵延千年,出几百个进士。

秘诀就在于家族信托,范仲淹将自己家里的千亩良田捐出去,成立了“范氏义庄”,并且规定,只要是范氏族人,不论男女,可以领钱领粮领布,还有婚姻补助、教育补助、丧葬补助等等。

为了避免范氏义庄零落萧条,范仲淹规定任何土地屋舍不得买卖,哪怕是族长也没有这个权力。

换句话说,你们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通过这个方式,在清末宣统年间,“范氏义庄”的义田达到了5300亩的巅峰。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过度的贫富差距必定会令社会产生危机,1929年开始的经济大萧条正是来源于此。

这时候的美国已经变成了一个阶级严重固化、由几十个富可敌国的“强盗大亨”主宰的社会。

集中体现财富疯狂的,是摩根财团的崛起。摩根控制了35家银行和保险公司,60家非金融机构,包括美国钢铁公司、美国电话和电报公司、通用电气公司等。

摩根飞扬跋扈,公然藐视国家的反托拉斯法,他在酒会上告诉客人,新总统已经向他保证,对于所有解散托拉斯的商谈,总统只会做“绅士该做的事”。

偶尔遇上政府不太听话,托拉斯们就会时不时敲打一下。

1907年,摩根为了给政府点颜色看看,在金融市场上制造了一场恐慌,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于是拿出了2500万美元给摩根支配,希望摩根来稳定市场。

可是市场仍然动荡,这时总统才意识到,摩根是想从白宫这里拿到更多。无奈之下,批准了美国钢铁公司吞并田纳西州煤炭和钢铁公司,尽管这个收购严重违反了反托拉斯法。

市场恢复了平静,摩根受到了广泛赞誉,而政府的反垄断律师们陷入了绝望。

政府决心反击,国会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来进行银行改革,然而这个委员会一开始就被摩根家族控制了。

在1911年的一个夜晚,资本利益集团的代表在白宫与塔夫脱总统会面,强力阻止了国家银行法的执行,金融市场彻底变成了赌博游戏。

金融精英的力量越来越牢固,富人交的税越来越少,直到1929年的来临。

193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就职,他决定发起一次对华尔街的“战争”。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富人集团的讨厌:

“在我们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势力如此团结一致,来反对一名候选人,就像他们在这儿一样,他们一致地仇视我——我欢迎他们仇视我。”

光喊口号是不行,他首先举行了一场银行听众会,在检察官的指挥下,华丽的摩根大厦被公开,人们第一次看到这个高度机密的世界,原来充满着淫秽和贪婪,是如此地肮脏和丑陋。

群众怒了,这次听证会变成了一场人民审判,一位从小在贫穷中长大的意大利移民揭露了政府和企业的私下交易,美国人穷困潦倒之时,摩根不仅骄奢淫逸,还不缴纳一分钱的联邦所得税。

第二天,富人逃税的新闻传遍全国,华尔街彻底跪了。

6月,罗斯福趁热打铁,签署一项法案,严格将投资公司和商业银行分开,后者只能做储蓄业务。华尔街立刻开始抗议,在但愤怒的人民的注视下,他们没有得逞。

接下来,罗斯福积极支持工会并提高工资,用人民群众的力量与资本家搏斗。此前,富人缴纳的税率只有24%,罗斯福一下就提高到了63%,然后是79%。

美国迎来了黄金时代,经济飞速发展,社会更加平等。

但华尔街的幽灵却并未死去,他们总想废除战后的新政,新自由主义席卷而来,他们说“租税是一种盗窃行为”,他们钻法律空子,大搞信托和民间基金,有钱人通过慈善捐赠,可以把税率降到30%。

1981年执政的里根信奉新自由主义,并且喊出了那句名言:“政府不解决问题,政府本身就是问题”。

五年后,里根签署租税改革法案,废除了累进税,实行所有工业国家中最低的最高边际所得税——28%。

即便如此,富人们依然不满足,随着高收益债券、套利交易、衍生产品这样的金融创新,由于背后依赖极度复杂的金融模型,这项古老的赌博逐渐披上了科学的外衣。

有了政策放松和这样的智力基础,华尔街又开始放飞自我了,直到2008的来临。

如今,想对富人课税越来越困难,2012年,法国政府将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个人所得税税率提高到75%,结果有近5000名千万富豪选择加入俄罗斯,因为俄罗斯个税税率只有13%。

2018年,法国痛定思痛,发布企业减税措施,但却奇葩地提高了柴油税,结果黄马甲上街了。

我们历史上也有这样的经验,中国历史就是一部抑豪强的历史,但凡成功的就能国祚长久,而失败了就会人亡政息。

汉武帝时期,刘彻曾亲自主持一场声势浩大的“告缗运动”,所谓告缗,就是检举偷税偷税的不法商人。

这同样是一场群众运动,举报人可以获得被举报者财富的一半,效果相当了得,以致于带动了全国性的举报之风,对于那些拒不执行命令的官员,他也没有放过,比如,他亲自下令处死了阻挠告缗的右内史义纵。

通过割有钱人韭菜,富商大贾们一蹶不振,全国的贫富差距也被迅速拉小。

另一位比较生猛的人是曹操,初出茅庐任洛阳北部尉,造五色棒,有禁者不违权贵,连得宠的权宦蹇硕之叔也敢杀,后来通过税制改革,切断农民对豪强的投附,恢复经济,统一北方。

教员在《浪淘沙·北戴河》里,忽如其来的一句“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也恐怕大有深意,这不仅是致敬曹操,“换了人间”更可能是一种忧虑,担心某种力量又要回来了。

2018年,中国将正式采用CRS,对世界上100多个国家交换税务和财务信息,全球化征税时代到来。

税务透明化已是大势所趋,老牌“避税天堂”风光已经不再,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只是,我们前面只谈及赢了是什么后果,但还没说输了会怎样。在封建时代,一旦抑制豪强失败,往往就是王朝动荡,人间浩劫。

曹魏之后的晋朝,面对豪强不仅彻底落败,甚至规定了依附豪强的佃客的法律地位。

之后发生的事情,人尽皆知,五胡乱华,南北割据,连连战争,生灵涂炭,秦以来的大同理想彻底幻灭。

而等待下一次的光明,需要五百年。

乌鸦校尉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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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有钱人这样避税》,古拉斯·谢森

《顶层社会:被超级富豪操控的世界》,琳达·麦奎格/尼尔·布鲁克斯

《不公不义的胜利》, Emmanuel Saez / Gabriel Zuc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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