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小瑞士”是如何炼成的？

原创 奥特快 远川出海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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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看到是一张面值25块的毛里求斯卢比，上面印的这位华人名叫朱梅麟，他也是唯一一位头像照片被印在外币上的海外华人。

朱梅麟祖籍广东，1911年出生在毛里求斯，父母在当地开一家商店谋生。耳濡目染下，朱梅麟后来自己也靠做生意发家，还成了毛里求斯华商总会的主席。抗日期间为中国捐献了大量物资，还组织同行给陷入食物短缺的毛里求斯赈灾，并在1968年毛里求斯独立后成为财政部长，主导了毛里求斯的战后经济建设。

虽然毛里求斯地处非洲，位于马达加斯加以东800公里的印度洋西侧，但实际上当地居住着非洲大陆最重要的中国移民社群，广东福建等地的农民从250多年前就开始移民此地，而且毛里求斯还是整个非洲唯一把中国春节定为法定节日的国家，并且与中国互免签证。

不过，大部分人对毛里求斯的印象，最多只是停留在旅游层面。但其实它同样也是非洲的金融重镇，号称“非洲小瑞士”，从1969到2013年这四十多年间一直保持着平均5.3%的经济增速，2019年的人均GDP甚至达到了11099.24美元，比中国还高，还有全民免费教育和医疗。

但是，1968年，毛里求斯刚刚成立的时候，见多识广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James Meade却曾经感叹道，“我从没见过经济模式这么单一的国家，让人民能找到工作都不容易，毛里求斯估计是发展不起来了。”

那么，毛里求斯这样一座曾被下定论为“毫无发展前景”的小岛国，究竟是怎么浴火重生，华丽蜕变成“非洲小瑞士”的呢？本期，我就来和大家聊聊毛里求斯的金融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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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金融业之前，我们先来简单回顾一下毛里求斯的心酸历史。

和许多非洲国家一样，毛里求斯也没能逃脱被欧洲列强殖民的命运。法国和英国曾经先后殖民过毛里求斯，又因为毛里求斯的水热条件很好，每天都很阳光明媚，非常适合甘蔗种植，它的每个宗主国都强迫它种甘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产业可言。

1835年，奴隶制被废除，列强无法再通过交易黑奴得到廉价的劳动力，转而开始向毛里求斯输送大量的印度和其他亚裔劳工到这个小岛上种甘蔗，其中还包括三万多祖籍为广东梅州的清朝移民，这也是毛里求斯华人群体的来源之一。

1968年，毛里求斯刚刚独立时，前面说的诺贝尔奖得主James Meade眼中的它是这样的：甘蔗占到出口的99%，也是35%的国民收入来源，整个国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矿产资源，位置又在海上，距离非洲大陆还有点距离，这意味着和非洲主流市场隔绝，做海上贸易也很困难。但是James没想到的是，事情马上迎来了转机，命运送了毛里求斯一份大礼。

1970年代正好是一个全球糖价疯长的年代，甘蔗的价格也被推升得非常高。再加上毛里求斯又和前宗主国英国和法国签订了许多关于制糖业的协议（sugar protocol），让它每年都可以用高过市场价两三倍的“欧共体内部价”向前宗主国卖出自己的甘蔗，光是市场价和“欧共体内部价”之间的价差就占到GDP的6.1%，毛里求斯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波经济增长。

全球市场瞬息万变，糖价不可能永远高歌猛进，总会有价格下跌的时候，毛里求斯政府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因此，在朱梅麟的主导下，它乘着1970年代的财富快车，一方面发展制造业，另一方面还大力发展高端旅游业，力图让经济结构多元化。

有一说一，毛里求斯还真的很适合搞旅游业，不仅有碧波荡漾的大海和金光闪闪的沙滩，而且它终于有些看起来还比较好吃的食物了。看了我前几期节目的朋友都知道，要在非洲尤其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找好吃的真的有点难，但毛里求斯不同，因为历史原因，所以它有大量的印巴裔移民、英法裔移民和华人，因此毛里求斯各种食物也很多，有南非烤鸡、咖喱三角饼，还有印度米做的羊肉炒饭 以及由华人带去的当地特色炒面和许多正宗的法式甜品。

不过，除了旅游，真正让毛里求斯变得与众不同的，是它的金融业。

我梳理了一下毛国政府的金融政策，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一篮子改革措施的成果：那就是，毛里求斯成功把自己打造成了国际投资的“五星级酒店”，让投资人感觉宾至如归。

具体说来就是三点：因为税率低，所以钱呆得舒适；因为法律体系完善，所以钱呆得安全；因为配套服务好，所以国际投资在毛里求斯短暂歇脚之后，可以在第二天轻装上阵，全力以赴奔向非洲大陆。

我们先看第一点，税率低。毛里求斯是非洲著名的避税天堂，别看法律规定企业所得税税率为15%，实际上政府给企业设置了多种多样的官方渠道卸下纳税负担。

企业方面，1992年，毛里求斯政府颁布过《离岸商业活动法》（Mauritian Offshore Business Act），给设立在本国的企业颁发两种牌照，将所有公司分为“离岸公司”和“国际公司”。“离岸公司”属于居民企业，按道理来说需要按照15%的税率纳税，但是如果你或多或少做一点国际业务，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不用交什么税。

毛里求斯和46个地区签订了双重避税条约，政府还给做国际业务的公司所得税税率税率打了2折，所以，这些企业的实际税率只有仅仅3%。这项政策吸引了大量的私募股权基金和对冲基金公司。而“国际公司”是总部设在毛里求斯，但是业务和毛里求斯没关系的企业，因为不和毛里求斯的国民做生意，干脆就不被视作居民企业，所以根本没有纳税义务，房地产公司、投资控股公司大多都属于这一类。

除了所得税很低以外，毛里求斯几乎不收关税，超过80%的进口货物关税税率为0%。因此，在1995到2000年这短短的5年时间，注册成为毛里求斯企业的公司数量就从3193家翻了四倍多，达到了14069家；封闭基金的数量也从61支翻了36倍达到了216支，而我国一直到2015年才只有164支封闭式基金，可见毛里求斯金融业有多么生机勃勃。

个人的税收负担也很轻。2018年，政府把原本15%的个税率砍到了10%，还提供了五花八门的方案可以减轻纳税负担。比如，单身的时候年薪31万卢比以下就不用纳税，生一个孩子，起征点就可以调高到42万卢比。

毛里求斯人的平均月收入在三万一卢比左右，这意味着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只要生一个孩子，就可以不用交个税了。这项政策吸引了大量的高净值人士（年收入在100万美元以上的富豪）移民毛国，公开数据显示，从2006年到2016年，移民到毛里求斯的高净值人士增长了230%，光是从南非来的就有280个。

第二，想让有钱人把钱安安心心的放在毛里求斯，安全也非常重要。首先，毛里求斯的政府架构极其透明，自1968年独立以后政权就一直非常稳定，法律体系也和英法一脉相承。欧美投资者来了以后往往会发现，在这里做生意非常舒服，连游说政府的操作方式都和自己老家非常像，不会有水土不服的感觉。

除此之外，毛里求斯的营商环境非常好。我说的这个“好”，并不是说毛国在非洲世界相对水平高，而是绝对水平名列前茅。在世界银行编纂的2020年《世界营商环境排名》中，毛里求斯位列第13位，比芬兰、德国、加拿大等众多发达国家都高。另外，在毛里求斯开公司隐私度极高，基本不需要对外公示任何信息，股东可以找人代任，也没有公开的企业信息查册可以查到公司信息，简直是富豪的天堂。

第三，毛里求斯心知肚明，国际巨头和跨国银行之所以愿意到自己这里来建立非洲中心，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好的发展机会或者自然资源，他们瞄准的，是它西边那一片广袤无际的，饱含经济潜力的非洲大陆。

因此，毛里求斯积极地在非洲国家和欧美成熟经济体之间牵线搭桥，加入了一堆国际经济组织，签了数不清的双边贸易协定。比如，因为它和18个非洲国家签订了双重避税条约，所以外国投资者借道毛国去卢旺达、塞内加尔和南非投资时，企业不用缴纳任何利息预提税（interest withholding tax）。

所以，对于毛里求斯最大的三家跨国银行，也就是汇丰银行、渣打银行、巴克莱银行来说，最主要的收入就是净利息收入，银行业的平均ROE非常高，达到了22.2%，是中国四大行的两倍。

不过，你可能会好奇，这个世界上号称“避税天堂”的地方有四十几个，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百慕大、开曼群岛、英属维京群岛，毛里求斯又是怎么在内卷中脱颖而出的呢？除了离非洲近以外，主要还是因为它找到了自己的忠实客户——印度。

毛里求斯虽然距离印度4000多公里，但是因为历史原因，差不多2/3的人口都是印巴裔，毛国也因此和印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地人很清楚和印度打交道的方法。1985年，毛里求斯和印度签署的双重避税条约生效，海量投资者借道毛里求斯投资印度，导致印度37%的FDI都来源于毛里求斯，这些投资者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不用向印度政府交一分钱。

举个例子，李嘉诚就曾在2007年通过“BVI—开曼群岛—毛里求斯—印度”这一大串复杂的公司架构收购印度电信资产，成功避税392亿港币，印度税务局还气急败坏地向法庭起诉过李嘉诚，一路告到国际仲裁法庭，试图讨要税款。这个官司前前后后打了13年，最后李嘉诚还是赢了。

现在，金融业，特别是离岸金融业，已经成了毛里求斯不可忽视的经济引擎，占到GDP总量的11%，未来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越来越多的非洲公司开始在毛里求斯证交所挂牌上市来吸引外资，毛里求斯之于非洲，越来越像香港之于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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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日，中国与毛里求斯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将正式生效，这也将是我们国家与非洲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贸协定。协定生效后，我国与毛里求斯最终实现零关税的产品税目比例分别达到96.3%和94.2%，我国目前对毛出口的主要产品，如钢铁制品、纺织品以及其他轻工产品等都将从中获益。

然而，除了降低关税之外，这份协议其实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一方面，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毛里求斯开放的金融业使其越来成为海外资本布局非洲的前哨站，尤其是协议中还提到同意促进“在毛里求斯境内发展人民币清算和结算设施”，并同意“分享金融科技方面的专门知识，以促进金融服务的创新”。显然，这份协议将为我国进一步分享非洲经济增长的红利提供便利。

而更重要的是，毛里求斯作为非洲金融重镇，对非洲国家的实际情况和金融玩法都更加熟悉，这种小规模试验的协议，还可以帮助我们国家获得了解区域规则的经验，逐步在非洲建立起一个靠谱贸易伙伴的品牌形象，这将给出海非洲带来更长期的帮助。

毕竟，费九牛二虎之力取得的点状的技术性胜利，即便得胜一时，往往也很难坚守；只有真正熟悉规则、甚至缔造新规则，靠规则取得的面状的结构性优势，或许，才更加长久。

参考文献：

[1] Can the Mauritian Miracle continue? The role of financial and ICT services as prospective growth drivers. Arielle Joseph and Bernhard Troester. Hochschule für Technik und Wirtschaft Berlin (HTW) –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

[2] MAURITIUS: The perfect gateway to Africa. Country Reports.

[3] Mauritius, when the impossible becomes reality. PLANE PATRICK ET DA PIEDADE CAMILLE.

[4] The Mauritian Economy Defied Predictions Of James Meade. UK essays.

[5] PwC. Global Corporate Tax & Individual Tax.

[6] Doing Business 2020. World Bank.

[7] 毛里求斯：离印度4000公里，为什么67%人口是印度裔？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