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智库报告：《俄罗斯对美国国家利益的影响：预防核战争和核扩散》

原创 李雯 欧亚新观察 2021-02-04云阿云智库•大国博弈

核心观点导读

两国合计拥有全球核储备的90%以上，而美国与俄罗斯一起为防止灾难而建造的护栏正在崩溃。美国和俄罗斯现在发现他们正处于合作与灾难的十字路口。

美国和俄罗斯离世界末日仍然只需要做出几个糟糕的决定。科学家们估计，美国和俄罗斯基于目前对武力态势的理解进行相互核攻击，将在数小时内造成9000多万人伤亡，更不用说对健康、财产和气候的长期损害了。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可以而且应该与俄罗斯接触，以应对迫切的核威胁。

美国幸运地躲过了没有发生核战争的冷战。但是，无法保证幸运会永远持续下去，来自俄罗斯的核威胁依然存在。如果减少核危险和防止核战争是美国领导人的优先事项，那么与俄罗斯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原标题 | 美国智库报告：《俄罗斯对美国国家利益的影响：预防核战争和核扩散》

为了给美国新政府审视和调整未来的对俄政策提出建议，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美国国家安全问题专家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和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亨利·基辛格美国外交政策高级研究员罗伯特·D.布莱克威尔（Robert D.Blackwill）共同主持的专家组撰写了系列报告，详细介绍了俄罗斯对美国五方面重要的国家利益的影响。这些利益是：(1）维持欧洲和亚洲的力量平衡；(2)确保能源安全；(3)防止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使用及减缓其扩散，确保核武器和核材料的安全，防止核武器的中程和远程运载系统的扩散；(4)防止对美国本土的大规模或持续的恐怖袭击；(5)确保国际经济的稳定。

报告中与预防核战争和核扩散有关的部分是由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军备控制和不扩散中心主任亚历山德拉·贝尔（Alexandra Bell）等人撰写。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俄罗斯事务”（RussiaMatters）项目网站上对该报告“俄罗斯对美国国家利益的影响：预防核战争和核扩散”进行了介绍。近日新上任的拜登政府与俄罗斯就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有效期达成一致。这篇报告有助于我们了解美俄两国在核军控和战略稳定问题上的关系以及美俄在这些问题上的立场。

摘 要

了解核战争可能带来的世界末日后果，降低核风险显然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这就需要作出多层次的努力，减缓核武器和核技术的扩散，减少核储存，保障核材料的安全，防止核武器运载系统的扩散。没有俄罗斯的帮助与合作，这些努力都不可能真正取得成功。事实上，怎么强调俄罗斯对美国减少核风险目标的影响都不为过。俄罗斯的核武库占全球核储备的45%以上。这些武器再加上大约30分钟之内就可以抵达美国领土的运载系统，意味着俄罗斯对美国构成了一个明显的而且是永远存在的核威胁。美俄双边减少核风险的努力在过去取得了成功，但这些努力现在正在减弱和面临失败。如果美国希望在21世纪继续减少核威胁，那么它别无选择，只能与俄罗斯积极恢复核政策对话和合作活动。

目前，美国和俄罗斯以及世界各地的核紧张局势处于冷战结束以来的最高水平。这些条件要求美国在稳定核局势方面发挥领导作用，需要立即采取一些行动，包括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管控《中导条约》崩溃的后果。

美国还可以采取一些更长期的步骤，来促进与俄罗斯的合作与对话，这将有助于实现减少核威胁的目标。与莫斯科合作，华盛顿将需要重新组建能够制定新一代的军备控制和不扩散协议的团队。此外，还必须重启对话，处理长期以来的不满和抱怨，包括是否遵守条约、对彼此有关核使用和导弹防御理论学说的混淆。这些互动应该规范化，避免美国面临来自俄罗斯的更广泛挑战。除此之外，有关核问题的实质性讨论还需要恢复和扩大，以包括诸如高超音速武器和将人工智能纳入战略指挥系统等新出现的威胁。这些讨论不能是列举过去不满和抱怨的零星论坛，相反，应该鼓励对军备控制和不扩散的未来进行大胆的和创造性的思考。

除讨论核军备控制和不扩散外，美国还应该敦促俄罗斯扩大合作，以应对常规军备控制的挑战，比如美国和俄罗斯现在均已退出的《开放天空条约》极有可能崩溃，以及核恐怖主义的持续威胁和核安全合作的迫切要求。美国还应该看看俄罗斯是否有兴趣共同努力，将所有这些努力扩大到多边形式。

新上任的美国总统拜登长期以来一直支持减少核风险的措施，他的团队很可能已经考虑过最初的紧迫挑战以及如何应对这些挑战。美国新政府在这一领域的所有政策目标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俄罗斯的影响。通过其核资产、核态势和政治选择，莫斯科影响着华盛顿在军备控制、不扩散和核安全方面如何规划和实施自己的核政策。当然，反之亦然。正是出于这些原因，美俄两国“注定要合作”。

在重新认识到利害关系、剩余安全体系的稳定、对实质性对话和提供充足资源的承诺，与俄罗斯合作的美国就能实现其为自己和全世界减少核危险的目标。

俄罗斯的核资产和核态势

为了解俄罗斯的核政策如何影响美国，有必要了解俄罗斯核武库的能力范围和意图目的。

尽管已经大幅削减，但俄罗斯的核武库和运载系统仍然对美国及其盟国构成生存威胁。俄罗斯拥有核武器数量，从20世纪80年代超过4万枚的峰值下降到目前的大约6400枚。在这其中，4000枚是在有效核库存中，其中包括1550枚已部署的战略核武器。关于确切数量存在一些争议，但据信俄罗斯还拥有1 000至6 000枚非战略（即短程、低当量）核武器，部署在陆地、空中和海上的运载系统上。俄罗斯人的一个取代或升级苏联时代许多核武系统的核现代化项目目前正在接近结束。他们还在追求一系列旨在躲避导弹防御的“奇异的”导弹运载系统。

自冷战结束以来，由于意识到与北约常规能力的不平衡，俄罗斯在其国防战略中对核武器的依赖一直在不断增加。这与美国和北约在冷战初期所采取的核态势并无不同，当时他们觉得自己的常规部队可能被苏联所超越。

在美国和北约国家的专家当中，目前关于俄罗斯核态势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俄罗斯可能使用核武器的条件以及他们是否会首先使用核武器。

这种担忧的众多方面之一与一个特别的概念——"升级到降级"（scalate to deescalate，E2D）有关，即在常规战争中失败的国家可能会使用低当量核武器来无理地提高赌注，促使其对手寻求结束冲突和避免全面核战争的条件。在2018年的《核态势评估》中，特朗普政府认为俄罗斯有一个E2D政策，特别侧重于在有限的基础上使用核武器，以结束与北约的常规冲突。许多专家援引大量的证据认为，E2D不是俄罗斯的做法。他们认为，俄罗斯战略家知道任何使用核武器的做法都可能导致全面的核战争。

2020年6月，也许是为了平息一些误解，俄罗斯政府发布了一份文件，概述了自己对威慑的看法。虽然一些专家认为，这份文件没有表明俄罗斯的军事学说发生了变化，但它确实对俄罗斯的观点作了一些澄清和深入了解。它将其核武库视为一种仅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威慑手段，它确实重申了这样一个概念，即俄罗斯将使用核武器来回应“威胁国家生存本身”的任何行动，包括常规武器攻击。然而，该文件保留了相当多的模糊性，然而，一些专家发现，虽然“升级到降级”的保险杠贴纸（bumper sticker）可能过于简单化，但是，美国和俄罗斯显然都可以选择预防性或先发制人的打击。

同样清楚的是，为了使美国致力于减少核风险的努力，它需要通过直接和多层面的对话，以便更好地了解俄罗斯的核理论学说。

俄罗斯对核战略稳定和军备控制目标的影响

美国不止一次地陷入核噩梦的边缘，但最明显的是古巴导弹危机。从那以后，华盛顿与其核竞争对手莫斯科进行了近60年的双边核外交，以防止这种噩梦的发生。从关于危机沟通的基本协议到涉及严格检查机制的强有力条约，美国通过与苏联和后来的俄罗斯接触，加强了自身的安全。随着这一过程的起起落落，这些努力在很大程度上避开了两国之间更广泛的争端。

不幸的是，许多专家所谓的“美俄战略稳定”的现状是暗淡无望的。两国合计拥有全球核储备的90%以上，而美国与俄罗斯一起为防止灾难而建造的护栏正在崩溃。有些条约和协定自然失效，但没有被新的条约所取代。其他条约，如《反弹道导弹条约》和《中导条约》则被废弃。

随着最后一项重要的双边军备控制协议——《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处于崩溃的边缘，美国和俄罗斯现在发现他们正处于合作与灾难的十字路口。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美国领导人必须与俄罗斯领导人接触，以稳定其双边军备控制制度的剩余部分。然后，它们必须致力于制定新一代的军备控制协定。

俄罗斯对核不扩散目标的影响

防止核武器的进一步扩散是美国的最高安全优先事项之一，俄罗斯可以对这一目标产生积极和消极的影响。作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中提到的三个"受委托国政府"之一，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等处理核不扩散问题的国际机构中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美国已经与俄罗斯合作开展了一系列防扩散努力，包括与伊朗的“P5+1”会谈（译者注：P5+1，联合国安理会5个常任理事国加德国）和朝核六方会谈。莫斯科对核扩散国家施加经济和政治压力的能力可能超过华盛顿。然而，俄罗斯也是可能导致核扩散的敏感设备、材料和技术的潜在来源。必须对这一事实进行监控和管理。

毫无疑问，特朗普政府放弃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即伊朗核协议以及遏制朝鲜核计划的无能尝试，对美国未来参与防扩散的努力产生负面影响。俄罗斯也可能寻求利用美国在即将召开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审议大会等论坛上声誉受损的机会。

尽管应该预见到政治操纵，但在追求核不扩散目标时，不应该让它成为冲突的根源。俄罗斯在伊朗的商业核利益使其成为未来任何有关伊朗核计划谈判中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此外，尽管俄罗斯似乎优先考虑朝鲜的稳定，而不是要求该国放弃核武库，但普京总统2019年与金正恩的会晤可能会对朝鲜领导人产生一些影响。未来这可能在与平壤的会谈中有用。最后，在建立针对伊朗、朝鲜或任何其他可能的核扩散国的多边制裁制度时，俄罗斯将是执行这些制度的重要伙伴。

防止核武器向新的国家进一步扩散是美国的目标，但阻止核武器扩散符合每个人的利益。新一届美国政府应在考虑到这一点的情况下，寻求让俄罗斯参与有关防止核扩散的广泛对话。

俄罗斯对核安全目标的影响

核恐怖主义对美国是一个概率低但后果高的威胁。鉴于俄罗斯的核武器和核材料储备的规模，美国有兴趣共同努力确保这些资产的安全。目前公开的估计表明，除了其近6400枚核弹头外，俄罗斯还有大约679吨高浓缩铀和大约190吨分离的钚，分布在俄罗斯全国各地的建筑物和掩体中。专家和观察家们确实对这些材料的安全以及俄罗斯最近对核安全的关注和投入感到担忧。这些担忧并不新鲜。

冷战结束后，美国对由组成原苏联的各个新独立国家出售或盗取核武器或核材料极为担忧。通过“合作减少威胁计划”（Cooperative Threat Reduction Program）等努力，美国与莫斯科合作减少这些威胁。总的来说，俄罗斯武器级裂变材料的安全和数量记录在过去25年中有了显著的改善，但仍然存在一些主要弱点。这些弱点源于俄罗斯所处的威胁环境，包括严重的腐败和潜在的内部盗窃。俄罗斯如何管理好与新冠病毒疫情COVID相关的核安全风险仍有待确定；据报道称，在俄罗斯11座核电站中，已经有两座核电站的工人感染了新冠病毒COVID。

尽管美俄两国在确保核材料和核设施安全方面的合作由来已久，但合作一直停滞不前。现在，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合作是被禁止的。俄罗斯已经终止了2013年关于核能研究和开发的双边协议，以及2010年与美国能源部关于将六个俄罗斯研究反应堆转换为低浓缩铀燃料的协议。两国还在《钚管理与处置协定》（PMDA）的未来问题上陷入僵局，该协议承诺每个国家至少处置34吨他们的武器级钚库存。这些库存足以用于数千件核武器。2016年，普京暂停了俄罗斯参与这项协议，理由是美国无法满足协议要求，以及如北约扩张和与俄罗斯在乌克兰活动有关的经济制裁等非核问题。五年后，双方的争议依然存在，钚库存也是如此（尽管俄罗斯已经按照《钚管理与处置协定》的规定将一些钚加工成混合氧化物燃料）。

解决目前所有的核安全争端都需要努力，但有一些机制可以促进进展。尽管出于政治原因，俄罗斯对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发起的核安全峰会（Nuclear Security Summit）进程的支持有所减弱，但美国和俄罗斯仍然是“打击核恐怖主义全球倡议”（Global Initiative to Combat NuclearTerrorism）的共同主席。该协议有89个参与国，包括除朝鲜以外的所有核武器国家。在今后几年，应该支持和扩大该小组的工作。进一步交流最佳做法、讨论共同挑战和开展技术合作，将有助于各国和世界更好地管理和控制核恐怖主义威胁。一些美国专家还建议改革双边核安全合作，分享专门知识，共同制定应对新威胁的办法，并取消国会对国防核不扩散资金的限制。

刻不容缓的行动

了解到美国的核政策目标和目的受到俄罗斯的影响和冲击，新上任的拜登政府应该将其作为一个现实的和紧迫性的问题来执行一些任务。

首先，美国和俄罗斯应该决定《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未来。幸运的是，条约的实际延期可以通过交换外交照会来完成。在美国方面，根据2010年参议院批准决议，参议院不需要批准条约的延期，但需要被知会。如果美国政府希望达成新的或扩大的协议，那就需要得到参议院的建议和同意。在俄罗斯方面，条约延长期限确实需要得到议会下院国家杜马的正式批准，但这可以很快完成。

拜登政府现在有大约两周的时间，美俄两国总统可以在此期间内同意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拜登总统已经公开表示支持延长该条约期限，理由是其具有可预测性和稳定性，以及需要时间来谈判新的协定。而新的协定将需要就范围和核查措施进行漫长而艰难的讨论。

美国和俄罗斯不必在条约允许的范围内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延长最多五年。一些专家认为，美国应该选择将条约延长一个较短的时期（如果这证明是合法的话，也可以延长几个较短的时期），希望这能够推动新的、扩大的条约谈判，其中将包括更多的俄罗斯核武器和运载系统。每当条约再次失效时，这种策略可能会创造出一个或多个危机点。

美国和俄罗斯也可以选择让条约到期，并寻求谈判达成一项新的类似《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协议。但是，这一选项得不到全球支持，包括美国盟友的支持，这将使两国对彼此的战略核武库没有任何实地或规范化的了解。虽然各方可以寻求继续开展稳定活动，例如在过渡期间自愿交换数据，但不能保证任何一方都同意在正式协议之外开展此类活动。

最后，这个决定应该是明确的：从安全和经济的角度来看，条约延期才有意义。进入下一个75年的核时代，对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核武库没有任何具有法律约束力的限制，这不符合逻辑和理性。如果双方忠实地执行条约，那么《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如其自生效以来，已经有效并将继续有效。它提供了可预测性和稳定性，允许清晰的部队结构规划。双方都不能购买条约提供的那种情报。即使两国试图并确实将时间、资源和精力分散到独立收集这些情报上，而不是通过双方协商一致的数据共享和核查，所得到的信息也不会是好的。此外，由于新冠疫情COVID-19危机远未结束，把资源花在实际上可以免费获取的东西上是愚蠢的。条约延期还将使双方有更多的时间来决定《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之后会发生什么，包括何时以及如何将中国、法国和英国纳入此类讨论。

第二个紧迫的实际问题涉及处理《中导条约》崩溃的后果。该条约的崩溃大大增加了中程导弹竞赛的危险。尽管双方都不可能在这一局势上承认任何过错，但条约崩溃的后果是可以而且应该得到管控。美国应该暂停并审查特朗普时期任何发展陆海空基中程导弹的计划，敦促俄罗斯说明自己在中程导弹生产和部署方面的计划并作出回应。这种致力于透明度的努力不仅在双边基础上是有益的，而且对那些担心中程导弹在全球扩散的国家也是有益的。为了取得成功，俄罗斯需要承认，而不是接受美国的指控，即9M729导弹是一种中程导弹系统，并将该导弹纳入到透明度管控的努力。

然后，华盛顿应该与俄罗斯进行对话，特别侧重于防止中导导弹竞赛的问题。这一对话可以涵盖一系列问题，包括禁止携带核弹头的中程导弹和对部署中程导弹的具体地理限制。有了这种增加的稳定性，两国可以讨论未来对中程导弹的双边或多边控制可能是什么样子，同时也吸引其他拥有中程导弹的国家加入对话。

后续步骤：重建、重启、解决（Resolve）、重振

在处理了俄罗斯对美国带来的最紧迫的核挑战之后，华盛顿应该转向后续步骤，同时承认有许多旧包袱对此产生阻碍。奥巴马政府试图“重启”与俄罗斯的关系，遭到了很多人的诟病，但希望创造一个干净的局面来运作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重启”可能只是一个太远的步骤，因为它意味着轻视和冒犯，无论是真实的和想象的，都可以被遗忘。俄罗斯人认为，美国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退出了反导条约和其他协议，如伊朗协议和开放天空条约。美国人认为，俄罗斯过去和现在都一直多次违反条约，按下“重启”按钮并不能改变这个现实。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应该把未来与俄罗斯的接触看作是一个长期的、有时是艰难进程的延续，而这一进程对两国的安全都有益。为了让这一进程继续产生效益，拜登政府或许可以考虑一些不同的带“re”的前缀动词：重建团队，重启对话，决心处理关键的不满和抱怨，并通过纳入新的话题重新使对话活跃起来。

重建团队

为了建立新一代的核风险削减架构和协议，美国需要重建其对话和外交的能力。在美国方面，优先事项的转移、自然退休、忽视和官僚障碍已经减少了致力于美俄战略稳定、核不扩散和核安全工作的人数。虽然俄罗斯在其人员配置问题上不够透明，但可以假设他们也遇到了类似的挑战。应集体聘用新的工作人员，并与老牌军事专家适当结合，以便更好地支持历史知识的传承。不仅有必要增加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数，而且还必须让一系列技术、科学、法律、政治和语言专家参与进来。还应促进性别和背景方面的多样性。在美俄两国无数核挑战即将到来之际，让一半以上的人口置身对话之外是不明智的。

重启对话

有了更大规模、更多样化的团队，美国应该与俄罗斯合作，就一系列核风险削减问题重启全面对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美国的怀疑论者会指出，莫斯科继续干涉美国国内政治、俄罗斯遵守条约情况以及零星关心在减少核风险方面取得进一步进展，这些都证明与俄罗斯的接触是不值得的。俄罗斯的批评者则可以指出，20年来美国破坏性地退出条约和协定，有时有似是而非的理由，证明美国不可能信守诺言。美国和俄罗斯无力拯救中导条约，似乎清楚地表明，它们缺乏参与创造和维持相互制约的艰难工作的动机和意愿。

当然，由于COVID-19大流行病，应对这些挑战变得更加困难。面对面会谈会伴随着安全担忧，美国和俄罗斯似乎没有一套相互接受的安全在线通信工具，以用于严肃认真的对话，更不用说谈判了。

即使面临这些制约因素，召开和维持美俄两国之间新的、强有力的和多层次的对话也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这些对话不应局限于外交官的小团体，也不应该仅是他们一两天的互动。来自美国和俄罗斯政府所有相关部门的各种专家组应定期进行不限时的对话。还应鼓励开展非政府层次的对话。尽管COVID-19大流行病继续阻碍面对面会议，但应建立和使用安全的在线通信。当面对面会议再次成为可能时，它们应该在中立的环境中进行。日内瓦和维也纳过去一直是讨论和谈判的公认场所，但那里也挤满了国际官僚机构、好奇的记者，甚至是过去争论和失败的幽灵。也许带有一点隐喻性的呼吸空间将有助于促进更有成效的对话。鉴于多个欧洲国家关心支持全球军备控制和不扩散问题，找到一个或多个新的谈判地点并不困难。关于今后短期步骤的讨论可以从未来的核削减和对运载系统的控制，到非战略核武器，战略与常规军事规划之间的模糊问题，以及双边努力使合作减少威胁活动更为全球化。此外，应该取消任何自我强加或立法规定的军队间和实验室间交流的限制，这种互动应该成为一种标准的存在，甚至是半永久性的活动。

这些对话能够而且将有助于重建所需的“肌肉记忆”（muscle memory），以加强现有的美俄核风险削减架构和制度，以及下一代核风险削减架构和制度。

解决关键的不满和抱怨

在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正式和非正式核武器政策事件中，公开的抱怨、误解和指责已经成为一种单调乏味的仪式。这一进程还浪费了本应留给未来而不是过去的宝贵时间。尽管这项建议看起来很大胆，但可能是时候双方都应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处理这些不满远比抱怨更有成效。并不是每个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但试图最小化一个阻碍更广泛对话的问题的能力是一个值得努力的尝试。例如，与莫斯科的任何实质性对话都可能受到美国对俄罗斯违反条约的指控、美国导弹防御系统和对彼此核理论学说误解的阻碍。

条约违反情况

多年来，美国对俄罗斯提出了一系列严重的合规指控，从担忧到对俄罗斯公然实质性违约的指控。这些指控经常引起莫斯科的反诉。在这一点上，很少有安全条约或协定被排除在这些指控之外。这导致在美国国内出现了这样一种局面：对军备控制努力持批评态度的人认为，与俄罗斯达成协议毫无用处，因为违反协议的行为肯定会接踵而至。在退出包括中导条约和开放天空条约在内的几项条约的同时，特朗普政府还将“条约必须具有可强制执行”的理念编织进了自己的谈话要点中。特朗普政府官员从未明确界定“可强制执行”的确切含义或将要涉及什么，但惩罚性的语气并没有让与俄罗斯的对话变得更容易。虽然拜登政府可能会采取不同的语气和方式，但批评者将继续指控俄罗斯违反条约。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莫斯科否认每一项指控，即使面对极其有力的证据，美国也不会无视长达20年的合规裁定，这些裁定勾勒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模式。在基本层面上，双方可以尊重地承认在遵守问题上存在的分歧，并努力避免现有协议受到进一步侵蚀。这无助于美国的政治批评。在寻求进一步的协议时，美国新政府必须说明，每一项一致意见都应根据自身的优点和对安全的贡献加以权衡。就克里姆林宫而言，它应该对俄罗斯为什么一直被指责为遵守条约的一方进行一次清晰的审视。如果双方不能更好地处理这一问题，他们可能会发现，没有更多的条约可以对抗。

导弹防御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俄美两国都在推行导弹防御计划，但正是美国在多个区间氛围上对此类系统进行了大量投资。俄罗斯反对美国建立全国导弹防御系统（译者注：national missile defense system通常被译为“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但从该系统覆盖范围及与其他导弹防御系统的关系看，译为“全国导弹防御系统”更为确切），这导致了外交上的附带损害。

最重要的是，一轮又一轮的指责、反指责以及相关武器系统的发展正迅速使两国陷入一场全面的军备竞赛。有人可能会说，俄罗斯人夸大了导弹防御的威胁：美国的全国导弹防御计划，即陆基中段防御系统，既不针对俄罗斯，也没有能力拦截俄罗斯的洲际弹道导弹。美国官员辩称，美国的地区性导弹防御系统，如陆基宙斯盾和萨德，规模都有限，表面上并不是针对俄罗斯的导弹防御系统。专家们驳斥了其中一些论点，证明一些系统可能具有攻击性能力。此外，莫斯科显然着眼于美国能力的未来，并没有错过特朗普政府2019年《导弹防御报告》中“保卫美国本土”免受来自俄罗斯“新兴威胁”的内容。事实上，俄罗斯一直认为，美国增加对导弹防御系统的投资是企图削弱俄罗斯的威慑力量。作为回应，俄罗斯投资增加专门用于躲避、克服和击败美国弹道导弹防御系统而设计的运载系统的数量和先进性。新的导弹防御规避发射系统促使美国呼吁增加进攻和防御系统的开支。整个过程让人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美国和原苏联之间的第一个核限制协议《限制战略武器条约》与《反导条约》是结合在一起的。

显然，要在战略稳定方面取得进展，俄美双方都必须弄清楚如何在导弹防御问题上找到中间立场。也许首先要做的是再次同意这样一个事实，即进攻性和防御性武器系统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必须更好地管理这种联系。

如果华盛顿既希望一个有限的导弹防御计划，又希望改善与莫斯科的战略稳定，它就需要认真对待俄罗斯对其威慑力量受到威胁的担忧。华盛顿也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为改变这一现实作出了长期努力，但不存在完全无懈可击的情况。抛开严肃的技术问题和政治压力不谈，美国最好明智地将导弹防御投资与更广泛的减少威胁努力联系起来。

如果俄罗斯的目标是与美国签订一项限制导弹防御的新条约或协议，莫斯科应该这样说，但对美国退出反导条约老调重弹的抱怨，无助于改善目前的安全状况。俄罗斯将不得不确定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水平，例如，旨在应对较小、不同导弹威胁的防御系统。莫斯科也可以同意与美国进行持续的导弹防御合作和透明度讨论。

总的来说，尽管双方在这些问题上存在意识形态分歧和不信任，但美俄应该就导弹防御的目的和未来扩大对话。这种对话还可能包括处理世界各地的导弹扩散问题。毕竟，军备控制协议拦截和摧毁的敌方导弹数量远远要超过任何导弹防御系统可能拦截和摧毁的导弹数量。

对军事学说的误解

美俄之间缺乏真正实质性的对话，加剧了两国对彼此核理论学说的误解。在任何严肃认真的双边减少核风险对话的初期，都有必要概述和处理这些可能的误解。例如，俄罗斯所谓的“从升级到降级”E2D政策和美国最近在低当量海基潜射弹道导弹方面的投资可能会引起两国的质疑。特朗普政府相关高级官员公开承认，他们没有与俄罗斯同行讨论E2D问题。尽管随后双方可能进行了平静的对话，但拜登政府应该采取行动，让俄罗斯就E2D和更广泛的核理论学说问题进行更公开的讨论。关于美国（以及北约）和俄罗斯如何发现它们自身陷入常规冲突的更广泛讨论也应该展开。

用新议题促进对话活跃起来

除了处理重大分歧外，美俄重振对话的实质内容也将十分重要。议题可以而且应该包括新型运载系统、战术核武器、可能的扩散国、核安全合作、太空武器化、具有致命能力的自动武器系统、进攻性网络能力、增材制造（3D打印技术）、无人机、人工智能、精确打击武器以及模糊常规和战略武器系统之间的区别。不应排除任何相关或适用的议题，因为所有这些技术都将影响未来的稳定。同时，任何一方都不应坚持同时处理每一个议题。

在两国展望未来的同时，也值得回顾一下以往为减少紧张局势和冲突机会所作努力的结构和价值。事实上，美俄大量的减少风险措施可以为应对21世纪的战略稳定挑战提供思路。

两国还有必要大幅增加目前对未来核查技术的国内投资，这些技术有助于巩固未来的军备控制、不扩散和核安全协定。这些投资是必要的，因为为了使各方对新协议有信心，它们需要对所述协议的可核查性有信心。俄罗斯还应重新评估其缺席参加国际核裁军核查伙伴关系（International Partnership for Nuclear Disarmament Verification）的情况。这一努力正在外交和实践两个层面产生积极成果。事实上，与私营企业和学术界在核查技术发展方面的一般合作可以产生有益的贡献。无论来源如何，核弹头探测、持续监测和遥感方面的新的、双方相互都能接受的技术都可以促成一套全新的双边和多边协定。虽然在新冠疫情COVID-19之后预算将会很紧张，但这些投资将带来回报。当然，这不仅仅是所需要的工具。新的核查技术将是必要的。以前的倡议，如美俄联合核查试验，可以作为新的技术合作项目的指导。

寻求更广泛的合作

除了重要的战略问题之外，美国和俄罗斯还必须处理其他安全问题。例如，如果不解决长期存在的和新的常规威胁，包括军民两用技术和运载系统所构成的威胁，美国在减少核风险的努力上与俄罗斯就不会走得很远。它们还必须处理这样一个事实，即支撑整个欧洲-大西洋地区常规安全的协议——《欧洲常规力量条约》、《维也纳文件》和《开放天空条约》——正在分崩离析。这些协议以及众多事故预防协议对于防止可能升级为核冲突的常规冲突至关重要。关于欧洲常规军备控制的未来，政府和独立学者都可以为重新开展对话提供一个起点。在这种对话中，必须处理信任赤字和完全不同的威胁认知，因此向前推进需要政治意愿。

美国还可以在P5 进程（ P5，五常，拥有核武器的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中推动开展更多实质性活动。这项长达十年的努力促进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承认的五个核武器国家之间就其在《协定》下的裁军承诺进行讨论。将过去的对话转变为不同的行动需要美国和俄罗斯的领导。毕竟，中国、法国和英国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没有就限制和削减核武器的协定进行谈判和执行。或许五常可以回顾过去，寻求未来的启示。例如，P5可以讨论1973年《防止核战争协定》的多边化或创建更多的危机沟通工具。总的来说，可以从美苏限制战略武器会谈中吸取经验教训。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将《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称为“一个极其重要的进程的开始，这一进程将限制现在，我们希望，今后将减少军备的负担，从而减少战争的危险。”今天与当时一样，这似乎是一个同样重要的目标。P5 进程还可以提供一个机会，就全球中程导弹扩散以及诸如先进生物武器等非核战略威胁对战略稳定的影响展开一些重要对话。美国和俄罗斯还可以向五常P5提出挑战，要求其参与“抢先的”的军备控制，在制定对战略稳定产生有害影响的概念和行动之前就排除这些概念和行动。

结论

俄罗斯核武库和基础设施的规模和范围对美国构成生存威胁。因此，俄罗斯能够并将继续影响美国有关军备控制、不扩散和核安全目标的计划和政策。当然，说话拐弯抹角毫无意义：美国不信任俄罗斯，原因也很容易理解。这种感觉无疑是相互的。对新一届美国政府而言，与莫斯科打交道，尤其是在针对美国联邦机构史无前例的网络攻击之后，在政治上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美国和俄罗斯离世界末日仍然只需要做出几个糟糕的决定。科学家们估计，美国和俄罗斯基于目前对武力态势的理解进行相互核攻击，将在数小时内造成9000多万人伤亡，更不用说对健康、财产和气候的长期损害了。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可以而且应该与俄罗斯接触，以应对迫切的核威胁，同时也努力以正规的方式加强和扩大关于核风险的对话。还必须评估和处理长期存在的抱怨和不满以及新的和正在出现的挑战。

没有其他合理的行动方案。正如学者们生动详细地描述的那样，美国幸运地躲过了没有发生核战争的冷战。但是，无法保证幸运会永远持续下去，来自俄罗斯的核威胁依然存在。如果减少核危险和防止核战争是美国领导人的优先事项，那么与俄罗斯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全文完）

（翻译：李雯，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