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民晚报  编辑：杜雨敖  2017-08-27 15:18

日前多个白人至上主义团体在美国夏洛茨维尔市举行主题集会，喊出右翼和反犹口号，并与抗议人群发生冲突。骚乱震惊全美，并引发舆论热议。骚乱为何发生？美国社会如何看待此次事件？环球论坛特请专家为您解读。

一座雕像成为骚乱导火索  冲突双方各执己见有伤亡

问：夏洛茨维尔骚乱为何发生？

答：夏洛茨维尔市是《独立宣言》的起草者、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的家乡。除了杰斐逊以外，弗吉尼亚州还是多名美国重量级人物的出生地，为美国的独立建国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在这段光荣历史之外，弗吉尼亚却又是为了维护奴隶制不惜分裂联邦的南方势力的大本营。南北战争时期，不仅弗吉尼亚州府里士满是南方政府的首都，军队最高统帅也同样是弗吉尼亚人罗伯特·李。南北战争失败后，弗吉尼亚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阻挠种族平等在州内的落实。这一做法在20世纪20年代达到了新高潮。当时，内战已经过去了将近60年，作为胜利者的联邦政府对南方分离主义的警惕有所下降。美国社会对移民的排斥态度也达到了顶峰，并于1924年正式通过了臭名昭著的移民法案。趁着美国种族主义情绪的抬头，南方各州相继新建了一大批南方势力领袖的雕像，声称这是为了历史和民族和解。试图用“手捧鲜花的白衣女孩”而非“白衣白帽的法外之徒”作为所谓南方精神的招牌。

此次，冲突双方各执己见并有伤亡。骚乱导火索就是夏洛茨维尔市议会开始商讨拆除南方政府总司令罗伯特·李位于市中心的一雕像。雕像建于1925年，经过南方政治家和媒体的不断拔高，李的形象逐渐被塑造成了一个充满良心、厌恶奴隶制、为了保卫家乡而奋起作战的爱国者和绅士。全然不顾其人实际上是一个严酷的奴隶主，不仅始终反对解放黑奴和种族平等，而且还在南北战争中率军侵入宾夕法尼亚，强掠自由的黑人为奴。

不管历史真相如何，美国南方种族主义者持续了150多年的宣传收效明显，很多美国白人将这些雕像视为理所应当，是值得纪念的美国历史的一部分。因此，当美国的进步主义者试图移除这些雕像时，自然就触发了极端右翼、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强烈反弹，后者愤怒地主张此举是要抹杀白人的历史记忆。

宣扬极端种族主义思潮 在美国从未被彻底根除

问：这次骚乱是否意味着美国白人至上等极端种族主义思潮已经回潮？还是说，这一问题从未在美国远去？

答：宣扬白人至上的极端种族主义思潮在美国从未被根除。每当美国的经济发展陷入危机或者社会分化加剧时，就会有政治家操作身份政治，通过夸大对少数族裔、外来移民的担忧和偏见来进行动员。无论是南北战争还是民权运动都没能给予美国的种族主义者以彻底一击。时至今日，还有不少人不愿意承认奴隶制是引发南北战争爆发的关键原因，而是试图归因为对联邦权和州权之间界限的不同理解，最终将其塑造为一场双方都师出有名的悲剧，而非文明战胜野蛮、进步扫除落后的正剧。2016年，由于欧洲反移民思潮的抬头和美国选战的民粹化，包括白人至上主义的极端思潮在美国赢来了大发展。根据非政府组织“南方贫困问题法律中心”的数据，美国针对种族、宗教和性别的仇恨组织在2016年增加了25个、总数达917个，其中白人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团体占了其中的六成。

更重要的是要看到夏洛茨维尔的骚乱反映出白人至上主义在美国社会中仍然是受到挤压的边缘团体，整体上处于守势。骚乱发生后，不仅夏洛茨维尔市决定用黑布覆盖李和另一将领“石墙”杰克逊的塑像，而且引发了全美各地的“去南方化”大潮。马里兰州巴尔的摩、肯塔基州列克星敦、田纳西州孟菲斯、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德克萨斯州的奥斯汀、马里兰的艾略特、俄亥俄的哥伦布都已经或者正在考虑拆除纪念南方领袖和士兵的纪念碑。事态的发展证明，白人至上主义者制造的暴力事件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增强了美国进一步扫清白人种族主义的势头。

同样要指出的是，美国右翼虽然也关心族群和认同问题，但是他们与白人至上主义者存在着本质区别。由于白人人口的下降和其他族裔人口的增加，美国客观上确实面临着社会转型的严峻挑战，但长期以来将族群问题视为“政治禁忌”妨碍了美国社会进行充分的公共讨论。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也开始支持打破这种绝对的“政治正确”，要求实现对美国平权政策的“再平衡”，特朗普代表的就是这样一类声音。

特朗普三次对骚乱表态 受批评结果两边不讨好

问：在骚乱发生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对事件予以谴责，但被多方批评表态太慢、内容含糊。骚乱在美国引发的舆论风潮有升温之势。有分析认为，2016年大选以来，极右势力同各种极端思想在美国社会明显回潮。如何看待特朗普的表态？

答：在骚乱发生后，特朗普在当天、14日和15日总共做出了三次表态。在三次表态中，特朗普的态度连续发生了两次摇摆。最初，特朗普仅简短表示“多方都表现出令人震惊的仇恨、偏执和暴力”，这一各打五十大板、偏袒极端右翼的声明立即引来了潮水般的批评。为了补救，特朗普在14日再度发声，以更加主流的口吻明确谴责种族主义者、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新纳粹分子是“令人憎恶的”罪犯和恶棍。一般来看，白宫的这一表态也算亡羊补牢、重回正轨。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特朗普15日在纽约的新闻发布会上再次表示“双方都有责任”，声称两边都有暴力分子和好人。说到兴起，甚至质问记者乔治·华盛顿和托马斯·杰斐逊都是奴隶主，是否也要移除他们的雕像。

从结果来看，特朗普在表态中的两次反转使得他“两边不讨好”，可谓是引火烧身。在特朗普于14日做出回应后，3K党前党首戴维·杜克公开批评特朗普，声称“我建议你好好照照镜子，回忆一下，是美国白人把你送上总统位子，而不是激进的左翼”。不过，相较于几句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狠话，来自主流社会的批评给特朗普带来了更直接的伤害。甚至原本一直力挺特朗普的共和党国会众议院众议长保罗·瑞安也在政治集会上罕见批评他“搞砸了”对夏洛茨维尔骚乱的反应。此外，据美国媒体猜测，特朗普之所以在15日话风为之一变，就在于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跳过了正常的政策程序，直接影响了特朗普的态度。但是此举可能最终引爆了白宫内稳健派的怒火，此后没过几天，班农就被白宫办公厅主任凯利逐出了白宫。

从特朗普的整体回应来看，虽然他对白人至上主义者可能有一些同情，但是终究没有特别稳定的看法，他的两次立场变化可能都是受到了下属的强烈影响。实际上，早在特朗普执政百日时，美国的种族主义群体就表达过对特朗普的失望，他们也很清楚特朗普不可能在政策上满足前者的极端诉求。即使是被视为极右代言人的班农，他在与《美国展望》的编辑通话时也直截了当地表示白人至上主义者只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失败者。这也反映美国右翼对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真实态度。

白宫重新洗牌展开补救 特朗普苦日子恐将继续

问：这一骚乱对美国国内政治及特朗普执政会产生何种影响？

答：随着班农的离开，特朗普政府内以白宫厅主任凯利、国防部长马蒂斯等为代表建制派和以白宫高级顾问库什纳、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科恩为代表的经济上的“国际主义派”已经排除绝大部分的不稳定因素。这意味着未来特朗普政府继续“脱轨”的可能性大幅降低。在夏洛茨维尔问题上，重新洗牌后的白宫很快就借着公布阿富汗政策的机会迂回展开补救。特朗普强调美国军队高度重视多元性同时反复重申“爱美国就是要爱美国的每一个人”。这些表述虽然不可能说服特朗普的批评者，但也算是给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根据多次民意调查，至今为止无论特朗普闹出什么乱子，支持者绝大多数都没有改变看法。正如之前的诸多媒体危机一样，特朗普在应对夏洛茨维尔骚乱上的失态恐怕也不会对其执政基础和美国国内政治发展产生多少实质性影响。不过，正如夏洛茨维尔骚乱的发展所显示的那样，虽然右翼力量显得声势浩大，但是却难以实现实际诉求，甚至是不进反退。对于特朗普政权来说某种程度也同样如此：执政至今却没有取得多少政策建树。当前美国左右翼的斗争看上去似乎是双方相持不下，但是实际上仍然是左翼稳步进军，右翼进退失据，和之前的美国历史如出一辙。纵观二战后的美国，两党交替执政似乎代表着意识形态上的左右摇摆，事实上每次政权更替之间右翼都无法废除左翼的政策遗产，最后形成了“民主党增税增福利、共和党减税增福利”的吊诡局面。如果继续走反建制的路子，恐怕特朗普的辛苦日子还要继续。

（本文作者肖河系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